堂屋里的气氛十分凝重。虽然心里明白婆婆是因为什么事情生了气,不过,在夏紫漓看来,事情也并不至于会动怒到这种地步。可是,令她也感到奇怪的是,当她走进堂屋的时候,竟然也是浑身的不自在。
屋里的气氛却的确是令人感到压抑。不光是婆婆沉着脸,就连公公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和蔼劲儿,端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默默地品着茶,却不说话。一旁的凌漠宸也是脸色凝重,双唇紧闭,凝思的目光却从夏紫漓刚一进门的时候便牢牢锁在她身上,不再离开。
夏紫漓低头下意识地瞧了瞧身上的衣服,除了群衫的下摆处被泥水浸湿,除了双手上还沾着已经变干的泥巴,其他也并没有什么异样,凌漠宸用这样的目光瞧着自己,难道……
她抬起手背,轻轻地在脸颊处蹭了蹭,模索着是否脸上也沾着泥巴。才会让凌漠宸这般的诧异和奇怪。可是,脸颊上的肌肤仍然水女敕光滑,丝毫没有半点异样。
她又低着头,用大眼悄悄地瞅了瞅凌漠宸背后的巧儿,后者倒是一脸的担忧,两只眼睛里已经竟然开始闪闪发亮,眉头也是一直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哎,又让这丫头担心了。夏紫漓心里开始庆幸今天的事情并没有巧儿的参与,否则,公公婆婆的一顿怪罪,又不知这小丫头会自责到何时了。
“老爷,你看看,这……这成了什么样子了!简直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婆婆开了口,指着夏紫漓就开始不满的数落,显然,她还对于刚才的那一幕耿耿于怀。
“婆婆,您误会了——”夏紫漓轻声开口解释道。
“误会?”婆婆眉毛一挑,仿佛是夏紫漓在嘲笑她眼瞎了一般,脸色更加的难看,她站起身,走到紫漓面前,上上下下的指了一遍,反问道:“你看看,你看看,浑身脏兮兮,衣衫不整。衣服上全是泥,袖子还挽着这么高。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哪个有这般打扮的?只有街市上那些农妇们才会把袖子捋起来,大喇喇的把胳膊露在外面!”
夏紫漓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的确,跟凌以兰玩泥巴的时候,正是因为怕把袖子弄脏,所以才将袖子挽起,而刚才也是因为手上还有泥巴,想着一会儿把手彻底洗干净了再把袖子整好,没想到这一点,竟然被婆婆说成了衣衫不整。这四个字的确是有些言过其实,而且,婆婆对于市井农妇的鄙夷之情也让夏紫漓打心眼儿里难以认同。
然而,此时,夏紫漓并不想和婆婆起正面的冲突,她没有说话,还是默默地把袖子放了下来。
余光瞥见凌漠宸的脸,那脸色比先前越发的沉重,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腕。
夏紫漓心中暗暗一惊,凌漠宸一定是发现那串手链不见了。她真的很想把那手链从腰间拿出,告诉他那手链她保存的很好。并未沾到任何泥渍,可是,她也明白,若这时候把手链拿出来,无意识雪上加霜,更加惹怒了婆婆,让她有了再训斥的借口,因此,夏紫漓仍旧是抿着口,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那本该带着链子的细白手腕。
林宛碧见夏紫漓不说话,再想想刚才凌以兰那副滑稽可笑的模样,觉得都是夏紫漓的错,这气就更不打一出来。她转回头对凌保全说道:“老爷,刚才你是没有见到兰儿都成了什么样子了。一个好好的孩子,就硬生生的被教坏了,一点规矩都没有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紫漓,可有此事?”凌保全放下茶杯,盯着夏紫漓问道。
“公公,刚才——我是带着兰儿一起玩儿来着。”夏紫漓缓缓说道,心里期望着公公能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凌保全停顿了一下,沉着声音说道:“一起玩,不是不可以。可是兰儿还小,还没有分辨对错的能力,所以,更应该一点一滴都从礼数教起。以前,你总是教她念一些诗文,教一些规矩,这样都是很好的。可是,像今天这样的事情,的确像你婆婆说的那样,是完全不该发生的!”
“公公,”夏紫漓轻声开口,小心的解释,“兰儿是个很乖的孩子,平日里也很懂事,可是,今天捏泥巴只是为了娱乐,这些并不会影响到她以后的人生啊。而且,兰儿也的确玩得很开心啊。”
凌保全闷哼一声,说道:“娱乐?今天捏了泥巴就是娱乐,那明天是不是探囊取物也成了娱乐了?小孩子不懂事,做长辈的就该告诉她,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而不是这样任由着她的性子,甚至还跟着她一起疯!”
“是啊,是啊!”林宛碧在一旁附和着,“一脸的泥巴,一身的赃物,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那些泥巴是什么?是天天在脚底下踩着的污垢之物,是下等人才会去动手碰的东西。”
“不是——”凌以兰的声音从门口飘进。
夏紫漓一回头。便看到凌以兰跨着小步子从屋外跑进。这时的凌以兰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手和脸也已经被洗得白白净净,头发也整整齐齐,又恢复了原本精致的模样。很显然,青儿是忙里加紧,给凌以兰做了一番整理和修饰。
“什么不是?”林宛碧将凌以兰拉到一边,盯着她不满地问道。
凌以兰摇了摇头,挣月兑了女乃女乃的手,跑到夏紫漓身边,对爷爷说道:“爷爷,泥巴不脏。泥巴是小花儿小草们的衣服!”
凌以兰说得极其认真,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是真诚和天真,凌保全望着孙女儿的脸,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一些,但是眼神却变得更加愠怒,语气也仍是十分严肃:“什么衣服!不许胡说!”
“兰儿没有胡说。”凌以兰据理力争,继续说道,“泥巴就是小花儿小草的衣服,就像我们穿的衣服一样,它们穿着衣服,也就不会冷了……”
凌保全听不下去了,他轻喝一声:“谬论!是谁告诉你的?!”
凌以兰一愣,忙止住了口,她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侧着脸望向了夏紫漓。
凌保全看起来真的是发怒了,他瞪着夏紫漓说道:“衣服?难道我们会把泥巴穿在身上吗?谬论!完全的谬论!”
林宛碧也听不下去了,她一把将凌以兰拉到自己身旁,呵斥道:“泥巴就是泥巴!是千人踩万人踩的赃物,怎么能是衣服!只有那些下等人才会去用手动它,兰儿最爱干净了,怎么可以去用手动?!弄脏了新衣服,兰儿不会心疼难过么?”
“可是婶婶说,泥巴真的是小花儿小草的衣服,而且,兰儿也觉得……泥巴很好玩。”凌以兰瘪了瘪小嘴巴,有些委屈的说道。她抬着小脸儿,苦苦地望向夏紫漓。
此刻的夏紫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也突然间觉得凌以兰有些可怜。想起她呆过的那个世界,五岁的孩子们在做什么?大声的喊叫,放肆的说笑,爬高下低,骑车翻杠,快乐的为所欲为。而此时,五岁的童年,没有自由选择快乐的权利,行动上谨小慎微。生活中的点滴,完全被长辈们支配。长辈们的确给了凌以兰很好的生活条件。但是,却也同样限制了她很多自由,同时也更加忽略了她作为孩子的天性。夏紫漓记得曾经看过的一则故事,上面说如果孩子对自己的一切总是不满意,那么就说明是家长太过强势,总是给孩子营造一种完美的假象,让孩子做无谓的努力。她想,凌以兰对粉色对美丽那样的偏执,也许,正是因为长辈们经常告诉她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
夏紫漓确信凌以兰从那玩耍中获得了快乐,而且,回望着凌以兰可怜兮兮的眼神,夏紫漓也真有些于心不忍,就此扼杀掉小兰刚刚找到的本属于她的快乐。
夏紫漓想了想,对公公婆婆说道:“公公,婆婆,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她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请恕紫漓不能完全赞同。”
迎着公公婆婆诧异又愤怒的目光,夏紫漓咽了口唾沫,又说道:“小孩子学规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也是为他们的以后着想。不过,玩耍本来就是孩子的天性,如果因为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而扼杀了他们唯一的童年时光,这却就变成了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啊。”
夏紫漓知道屋内在坐的每个人都一定觉得自己是疯了,敢在这个时候反驳老爷夫人的话,不过,既然话一出口,为了小威小兰,她还是决定把话说完:“小威今年才六岁,男孩子玩心本来就重,可是他却每天早上很早的时候就要开始背诵诗词,一整天都泡在“之乎者也”里面,几乎就没有玩耍的时间,但是,这样的学习,他却不一定掌握啊,而且,这样连贯强度的学习,别说是小孩子,就连大人也不一定能坚持下来;小兰就更不用说了,五岁的孩子,生活的重心也应该是快乐,虽然平日里穿着得体,纤尘不染,可是,她的内心却未必是快乐的,起码……刚才玩耍的时候,小兰的确是很……快乐的。”
夏紫漓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然后侧着头冲着凌以兰悄悄地眨眼。小兰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也扭了一子,嘴角溜出一抹意犹未尽的笑容。
凌保全忍无可忍,啪的一掌落在了桌脚,震得桌上的茶杯当朗朗地响了好几下。他厉声喝道:“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