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漓的言论令凌保全勃然大怒。他拍着桌子表示着他的极度不满。轰然而响的茶杯顿时让堂屋内一片安静。
凌保全皱着眉头,脸上挂着寒霜。一直以来在这个家里,都是他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情,他的做法,也从来都没有人敢提出反对的意见,更不要说像这样直截了当的反驳。夏紫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他对小威小兰童年的干涉,指责他对他们自由的限制,这令他感到既愤怒又尴尬。脸上虽然感觉有些挂不住面子,不过,凌保全还是用他一家之主的地位捍卫着自己的尊严。眼前纤弱的紫漓,此刻让凌保全打心眼儿里觉得有说不出的陌生和抵触。
他盯着紫漓,冷冷地说道:“小威的学习,自然有先生教着,小不学,大不成!这不是妇道人家该管的事情。至于小兰,姑娘家的从小就是应该学会知书达理,温婉端庄,那些个凡俗恶习还是少碰为妙,紫漓,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平常多念些诗文给他们听。我倒是还会乐意,以后,不要再教他们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正是!以前兰儿哪会像今天这样拿出一堆歪理来顶撞大人?!”林宛碧附和着,但语气稍稍缓和了些,随即对夏紫漓说道:“紫漓,你是凌家的少夫人,言行举止都要有少夫人的样子,虽说现在身子恢复好了,可是,也不能尽做些个为所欲为,毫无章法的事情!如若不然,且不说你家教不严,倒也要说我们凌家门风不正了。”
婆婆的话,句句像刺一样刺到夏紫漓的心里。不就是个小小的事情么,怎么好像自己成了诱拐少年儿童的千古罪犯一样?!
夏紫漓深吸了一口气,这时,她看了凌漠宸一眼。后者面色沉重,却始终一言不发。
该死!
这个时候,做丈夫的怎么能不站在她这一边,而让她孤军作战!
夏紫漓暗暗叹气,准备结束这场没有胜负的争辩。但是,出于好心,她还是小心的提醒:“紫漓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并不是不懂礼数的人,只是觉得应该让孩子们平常也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孩子们都是喜欢玩耍的。捏泥巴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如果没有那些农夫农妇们。没有泥土和水源,那哪里会有我们的粮食?!泥土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特点,应该鼓励孩子们善于发现周围的一切,从中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快乐,而不是一味的让孩子走独木桥。那样,等他们将来长大了,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就会发现没有任何可以留念的快乐……”
“够了!”
这一次,声音来自一直在沉默着的凌漠宸。
只见他站起身来,眼神犀利而敏锐,他看着夏紫漓说道:“什么都不要说了!收回你的谬论!爹娘说的对,以后,决不允许这类事情再度发生!”
夏紫漓呆在原地,喉头像堵了一个东西,只觉得血一个劲儿的往头顶冒。凌漠宸,说话则以,一说话就是这样,完全不考虑她的话是否有道理,就盲目的给予否定。全家人都是这样霸道又喜欢控制别人的生活。
如果说公公婆婆的话有些难听的话,那么还不至于让夏紫漓有多大反应的话,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凌漠宸的一句话却能轻而易举的激起她心中的波澜。
想也没想,夏紫漓竟然月兑口而出:“为什么你们不先问问小兰的想法呢?为什么你们就要这样固执的限制别人的快乐呢!”
夏紫漓说完,跑过去蹲在凌以兰的面前,问道:“兰儿,告诉爷爷女乃女乃,你刚才玩的开心吗?”。
凌以兰呆呆的眨眼,有些被眼前的状况吓到了,她像蚊子一样哼哼了两声,悄悄地表示了同意。
夏紫漓站起身来,对凌漠宸说道:“你看到了吗?兰儿是喜欢的,既然她喜欢,她从中获得了快乐,获得了从未有过的体验,为什么我们就一定要不分青红皂白的阻止她?”
“你的话太多了!”凌漠宸说着,上前一把握住夏紫漓的双肩。他的双手宽大而厚重,又因为愤怒平添了几分力度,捏的夏紫漓不由得蹙起了柳眉。
“你弄疼我了,放开我。”夏紫漓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低声抗拒着凌漠宸的钳制。
然而,凌漠宸不但没有放手,反而又靠近一步,增加了力道。他盯着夏紫漓略显挣扎的面容,眼神突然变得冷漠而无情,言语间也充满了警告的意味:“你是怎么和爹娘说话的?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懂规矩?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别人?”说完,双手陡然一送。
夏紫漓只觉得双肩一下子变空,身子也随着推力往后退开一大步,踉跄了一下,险些没有跌倒。
她皱着眉。亮晶晶的眼睛回瞪着凌漠宸。
对于公公婆婆,夏紫漓还能保持住仅有的端庄礼仪,可是,面对凌漠宸,她的情绪却总是没办法自控。
夏紫漓还想张嘴再说些什么,却被凌漠宸硬生生的拦了回来。
“回念园去!”凌漠宸背过身子,不再看她。
“你——”夏紫漓抿了抿嘴,被呛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念园去!”凌漠宸低吼一声,再次把话重复了一遍,但是他还是没有转身,不过,声音却夹杂着些许的不耐烦,听起来也比先前变得更加的冷漠。
空气一下子陷入了僵局。躲在女乃女乃怀里的凌以兰眨着大眼睛,一声不吭的望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爷爷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喘着气,脸色却难看的紧;女乃女乃在叹气,一边模着自己的小脸,一边不停地看婶婶,可那眼神分明不喜欢;舅舅的脸绷得好紧,他背对着婶婶,还命令婶婶回去……而婶婶,这个时候只是无助的站在屋子中间,也不说话。
屋子里安静的出奇。可是气愤却让人感到十分不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一切,都好像是婶婶的错。
可是……可是刚才婶婶是带着兰儿在玩儿,婶婶还教兰儿捏泥巴,兰儿还捏了泥巴的小猫,婶婶还和兰儿一起给小猫做了眼睛和胡须……那么……那么……
爷爷女乃女乃和舅舅在生婶婶的气,都是因为兰儿——
都是兰儿,让婶婶难过了——
凌以兰这样想着,就越发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她瘪着小嘴巴,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都是兰儿的错,都是兰儿的错。兰儿以后再也不捏泥巴了……”凌以兰说着,抬起挂满泪珠儿的小脸,乞求的望着女乃女乃,哽咽着说道:“女乃女乃……不要再怪婶婶了,好不好?兰儿……兰儿以后再也不捏泥巴了……”
林宛碧见凌以兰哭得这样伤心,句句还都是替夏紫漓说好话,心里也不知道该是喜还是悲,她慌忙用丝帕擦了擦凌以兰脸上的眼泪,哄着说道:“不说了,不说了,兰儿不哭,兰儿不哭。”
说完,林宛碧抬起眼又看了看夏紫漓,那眼神里尽是抱怨和不满,很显然是像夏紫漓传递着这样的信息:你看小兰多懂事?虽然是你的不对,可她宁愿自己都承担下来,还不忘在替你说情!
凌以兰的哭声让人既心疼也难受。夏紫漓呆在原地,看着小兰的脸,突然没有了再开口的勇气。而此时,心中涌现出的,不再是辩驳的冲动,取而代之的,确实满满的惋惜。
为了大人们的相安无事,为了不让她信任的人再受刁难,可怜的凌以兰宁可牺牲掉自己的快乐,也要成全所有,息事宁人。
这样的牺牲,是好?是坏?
夏紫漓在心里默默地问着自己,她用手捏着裙子,微微低下了头。
“还没有听到吗?”。凌漠宸厉声命令,“回念园!现在就去!”
一股心酸直涌到心头,夏紫漓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眶也跟着微辣起来。
不是因为公公婆婆的专横,也不是因为凌漠宸的霸道,夏紫漓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竟然觉得惆怅起来。她垂下眼帘,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忧伤和妥协。
“紫漓——先告退了。”夏紫漓微微躯身向公公婆婆行了礼。随后转身,提着裙摆迈出了堂屋的大门。
跨出门口的时候,她稍稍的愣了愣,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平静,没有停顿,自顾离开。
堂屋的门口站着凌以威。
凌以威站在门口的地方,很安静,从头到尾没有人注意到他,从头到尾他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即使在夏紫漓提起他起早贪黑读书而为此打抱不平的时候,他也没有吐过一个字。
若不是出门的时候看到,夏紫漓竟然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这个六岁的小孩子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和内敛,甚至内敛到让人难以想象,他总是那样安静的站着,安静的看着,可是,夏紫漓明白,在他的心里,绝不是像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漠然;在他的心里,一定也有一个丰富生动的乐园,只是,这个乐园,是否也是已经被长辈们扼杀、即将扼杀或者正在扼杀着?!
凌以威望着夏紫漓远去的背影,垂下的睫毛盖住了那双深黑明亮的大眼睛,他动了动嘴,但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随后,他悄悄地整了整自己的腰带,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