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老爷进了水榭,看似随意的朝着舒迪母女深深瞥了一眼,随即走入大夫人左手边的位置一撩袍服坐了下来:“大家都别拘谨,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把大家都聚到这里,我们一家子也好赏月品诗,共享天伦之乐!”
大家都称了一声是,回礼坐定。闻老爷素来喜欢清静,看到这乌压压,闹哄哄的满室丫鬟仆人,眉头微皱了皱,随即大手一挥,丫鬟仆女就鱼贯而出,去了一大半,只夫人们留了贴身体己的,少爷小姐们身边站了各自嬷嬷一旁伺候着。
四夫人舒迪这边只敏娘一人,自然无须离去,三人安静的呆在水榭一角,冷眼旁观着主桌那边的动静。
闻老爷居于正中,右手边是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依次而坐,中间空了一个位置,再下来是五夫人居于闻老爷左手下位。斜下方一桌上分别坐着闻家长子闻绍枫,次子闻绍松,小儿子闻绍棠,以及闻家五女闻舒畅,六女闻舒娴,靠近棠儿的身边也同样空了一个位置出来。
闻老爷对着四夫人瞄了一眼,低声微斥道:“难得一年一次仲秋赏月,好好一家子,却不坐在一处,成何体统?”
四夫人低头不语,满室皆静,几位夫人或吃惊,或躲避,或羡慕,或嫉恨的目光一齐扫了过来。
“七姐姐,你来棠儿身边坐吧!棠儿好久都没见你了,想跟七姐姐说说话呢!”一声清脆的童音打破了沉闷而尴尬的气氛。身着淡粉色衣衫的棠儿一脸笑意的跑了过来,一把拉住舒迪的胳膊就朝自己的位置拖,看舒迪不情愿走动的样子,回头冲着主位上的闻老爷求教:“爹爹,你快让七姐姐跟棠儿过去嘛!”
“迪儿莫要推托了!且随棠儿一起过去与你兄姐一道坐了罢!”舒迪回头看了一下四夫人默许的眼神,这才应声与棠儿一道去旁边坐了。
“四妹妹,你也来这边坐吧!难得老爷与我们姐妹们一起赏月,大家就一道坐了,也图个其乐融融吧!”到底是主母,大夫人对着四夫人温言轻笑的邀请着,适时表现出精明与端庄的一面。
闻老爷听到大夫人的话语,抬头对她回了个轻笑,三夫人见状也大声笑道:“对啊,四姐姐!老爷和大姐都这么说了,你就别再客气,快过来一起坐了吧!也免得被外人讲些一家子还分里外的刻薄言辞!”
敏娘后面轻推了下四夫人,四夫人终是行至闻老爷斜下方的那张椅子面前,缓缓入座。
闻老爷状似随意的环顾了四周,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四夫人低垂的臻首中,长袖一挥:“布菜!”
端着大盘小盘的丫鬟婆子们,开始将冷热荤素的菜肴一道道放在桌面上。
一股饭菜的香味飘然而至,舒迪忍了半天的馋虫几欲勾出,愣是使劲吞了几口口水。
棠儿一手放在腿前,一手轻拉舒迪的衣袖,一双大眼睛祈求的看着舒迪,小声问道:“七姐姐,糖糖现在好吗?改日沐休让棠儿去看看它好吗?”。
左边相邻的六小姐闻舒娴也微伸脖子压低嗓门道:“七妹妹,我也想去看看糖糖,我能跟棠儿一起去看它吗?”。
“当然可以,下次沐休,你们就来后院跟糖糖玩吧!只要你们不捉它,它就不会抓人的!”
舒迪笑着答应,目光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一旁气鼓鼓的闻舒畅。
“哼!亏你们还是小姐少爷呢!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似的!还敢跟着呆子乱跑,小心脸蛋再被狐狸抓的稀巴烂!”闻舒畅恶狠狠的吓唬娴儿棠儿,还不忘挖苦舒迪一句。
“五姐姐,七姐姐早就不呆了,这件事情连爹和大娘都知道了,你怎么还说她是呆子?”棠儿一脸正色的替舒迪报不平。
“呆子就是呆子,好了也是呆子!”闻舒畅又控制不住火气,忘形高声嚷嚷道。
这尖锐的嗓音在只闻杯盘碗碟轻放声的水榭中格外响亮,大夫人脸色一紧,还没来得及喝斥自家女儿,闻家老爷已含怒斥道:“畅儿!这话谁教你的?”
闻舒畅听到父亲斥责,已知闯祸,低声诺诺道:“没……没谁教!”
“为父拿银子请先生来教你的是兄友弟恭,姐妹亲爱!你学的就是这般不懂礼数,肆意谩骂自家姊妹吗?”。
“畅儿,畅儿知错了!”闻舒畅怯声回道。
“知错?我看你是越大越糊涂了!幼时你乖巧伶俐,温顺善良,这几年我忙于生意,各地奔走,无暇多顾你们,今日才知你已到了这般骄纵蛮横的地步?回头又对着大夫人怒斥:“慈母多败儿!好好的一个女儿被你宠成了这副德性?再继续下去,莫说她的眼里没有兄弟姐妹,恐怕连你我都要看不到了!”
闻舒畅又羞又怕,只顾得眼泪哗哗,泣不成声。对着一屋子的丫鬟仆从,大夫人也被盛怒中的闻老爷不分青红皂白的斥骂一番。看着泪眼涟涟的女儿,再看看一脸平静的坐在那里的舒迪母女,心疼,委屈,羞怒,妒忌,种种感情交织反复,大夫人长袖之下的指甲紧紧陷入肉中却不觉得疼痛,眼神开始渐渐冷戾。
五夫人,二夫人赶紧一边一个扶住了闻老爷和大夫人细声安慰着,四夫人安静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虔诚向佛的模样。三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张口欲言,欲言又止。想起自己不成器的儿子闻绍松,嘴巴动了几回还是没敢讲出来。
一屋子的丫鬟仆女不知何时已在二夫人的挥手中悄然而退。
闻绍枫,闻少松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也是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娴儿又开始双手使劲绞着帕子,棠儿倒是一双眼睛骨碌碌的四下环顾,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舒迪心道:“这小子看起来乖巧,倒还是个不怕事的!”
闻舒畅犹自腮边挂着泪痕,眼睛通红,偶尔会抬起眼睛恨恨的瞪舒迪一眼再飞快转开,舒迪佯作不知,只盯着桌上菜色,画饼充饥望梅止渴。
闻老爷半响才在五夫人的温声安抚中平息下来,大夫人也已收拾好心情,一旁坐定。
插曲过去,家宴正式开始。一屋子各怀心思的人们对着桌上的菜色举箸品尝,浅酌轻饮。俨然刚才从未发生过那幕不愉快的事情似的。
舒迪心道:“大户人家出来的,果然个个都是颇具实力的奥斯卡奖项角逐者,天生的演员!”
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桌上菜色一顿猛吃,祭好自己的五脏庙,方才偷眼观察四周。
闻家共有三位少爷,五位小姐。其中大小姐闻舒雅,三小姐闻舒琳,六小姐闻舒娴皆是出自二夫人。排名第二的大少爷闻绍枫,五小姐闻舒迪出自大夫人这房,排名第四的二少爷闻绍松是三夫人的独养宝贝儿子,再就是五夫人这边的小少爷棠儿。因大小姐,三小姐皆已在舒迪清醒之前出嫁,因此不在席上。
白色衣衫的大少爷闻绍枫,与青色长衫的二少爷闻绍松年龄相当,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前者高挑白皙,舒眉朗目,只气质上略显柔弱,后者皮肤微黑,浓眉大眼,阳光活力,倒也勉强算得一对翩翩少年郎。
此时二人在低头轻谈着什么,偶尔会带笑瞄一眼舒迪,对于这个七妹妹,他们素来接触不多。一则因年龄相差较大,二则因舒迪之前是个痴儿,且四夫人深居简出,相逢机会就更是寥寥可数,如今听得七妹妹恢复神智,除了觉得有点奇怪之外,倒也未曾付之太多关注。
约模半个时辰,大人们也纷纷停箸放碟。此时一轮明月当空,皎洁如玉,身旁灵巧的丫鬟早已将清香淡远的桂花酒一一加满酒杯。
因考虑到五,六,七,八四个人儿年龄尚小,各自加了小半杯,两个大点的哥哥倒是随同长辈一般斟了满杯清香。
闻老爷端起酒杯,出门对着外面银盘似的皎洁月亮,神情肃穆,念念有词的祈祷了一番,又高举酒杯对着明月俯身三拜,最后将杯中琼酿尽数倾倒于楼台下的流水中,几位夫人并着两个哥哥也各自将桂花酒倾倒于流水中,一时引来鱼儿无数。
丫鬟待大家全部倒完,上前又一一斟满,闻老爷再次举杯笑道:“敬完了月中仙子!再敬我们大齐,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愿闻府和和美美,如意平安!”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舒迪四人学着大人们也似模似样的举起半杯桂花酒一饮而尽,顿觉唇齿留香。这桂花酒酿的极为绵软甘醇,比前世的果酒还要可口。
舒迪四人一杯入喉尝到甜头,就开始争先恐后的抢夺丫鬟手中的桂酒喝。一时间追来赶去,比酒划拳,煞是热闹。棠儿饮了四杯,舒畅饮了三杯,舒娴也放下矜持饮了两杯,舒迪开怀中也饮了三大杯,直到丫鬟怀中那一坛子桂花酿见了底,四人方才意犹未尽的放下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