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一路上她都在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大夫人濒临疯狂时讲的那些话!
从情感上她不应该相信大夫人的那些疯话,但她却在无措的瞬间看到了闻老爷的眼神,那是一种难堪而又无奈的眼神,是一种被人揭穿秘辛时,急于掩饰又掩饰不了的眼神。
因此,舒迪相信了大夫人的话,她的爹爹不是闻老爷!
这是个让人难堪的发现,闻老爷难堪,舒迪难堪,死去的四夫人更为难堪……
有些事情存在却不说出来,于是大家就都和谐着,或者说起码也可以维持着一种表面的和谐。某一日突然有人将其讲了出来,那么这种所谓的和谐也就失去了平衡的支撑,甚至会溃散到支离破碎的地步。
舒迪坐在四夫人床前,想着这个尴尬的发现,此时的四夫人静静的躺在那里,安详的任由女儿纠结着自己留下的谜团。
“迪儿一直在想大娘到底拿了什么来胁迫您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离开迪儿。现在迪儿知道了!娘,您怎么这么傻?就算爹爹不是闻老爷,迪儿也不会怪您的!”舒迪握起四夫人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脸旁,泪流满面的喃喃道。
“迪儿从来都不在乎爹爹是谁,迪儿只要有娘陪着就好了!可是娘,您怎么就撇下迪儿去了呢?您好狠心,迪儿心里怨您!”舒迪孩子气的话语惹得一旁的敏娘,紫袖红弦也忍不住的掉眼泪。
“质本洁来还洁去!娘,您身子那么弱,怎么就能吞下那么大一块玉呢?那么大一块玉吞下去一定很疼很疼吧?娘,迪儿帮你揉揉肚子吧,迪儿揉揉您就不疼了!”舒迪说着就要去掀开四夫人的衣服去揉她的肚子。
“你们俩快把姑娘架起来!”敏娘上前一步制止了舒迪的动作,对着紫袖红弦吩咐道。
“敏娘,你莫挡我!娘肚子疼,我帮她揉揉呢!”舒迪瞪着无神的眼睛,不满道。
“姑娘,夫人不疼了,夫人睡着了!等她醒了,敏娘再叫你来揉好吗?”。敏娘一边哄孩子般的哄着舒迪,一边对着紫袖红弦使眼色。
二女赶紧擦了眼泪上来扶住自家姑娘,看到平素聪慧的姑娘却讲着这些颠三倒四的傻话,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此时的舒迪一脸茫然,眼神涣散,嘴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分明就是一副失了心魂的模样。
紫袖红弦心里害怕,对着敏娘就怯怯的看了过去:“敏夫人,姑娘这样子,不会是得了失心疯吧?”
“呸呸呸!你们这两个丫头,讲的什么浑话!姑娘心力交瘁,气急交加,从昨夜到现在水米未进,又接连经受打击才变成这样子的。你们快扶她回去躺下,我去熬碗安神滋补的粥,待会喂她喝下,再睡一觉就没事了!”敏娘看到二女担心的表情,语气和缓的解释道。
二女听到此话,这才松了口气,扶着舒迪回了自己房里。
“夫人,如今这般情形,敏娘怕是不能等出了闻府再告诉她了!”敏娘对着四夫人的遗容低喃一声,从旁边放了数十本书籍的架子上,取了封书信出来。
舒迪隐约觉得睡梦中有人将自己轻轻推了起来,喂了一碗软软糯糯的粥,听到几声轻浅的低语,之后就彻底沉入黑甜梦里。
四夫人房里,闻老爷捏着一封信静静坐着,他维持这个姿态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了!他望着这个让自己让一见倾心,却即将痛苦半生的女子,心里五味杂陈。
从痛苦到心疼,到怨恨,到悲伤,再到无望。闻老爷的心情经过一系列的变化,最后终于变成了此时平静无波的模样。
脑海中忍不住又浮现出四夫人的临终话语:“老爷,此生婉清欠您良多,若有来生,愿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厚恩!”
“谁要你来生做牛做马,结草衔环?”闻老爷嘴巴扯了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婉清,我所求不过你此生相伴!”
“迪儿不是我的骨血又如何?只要她是你的孩子就够了!我用了七年时间才想通这些,冰雪玲珑的你,怎么过了十三年还不能参透呢?”闻老爷讲到此处,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抚过四夫人冰冷如画的脸庞,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
“姑娘!你醒醒!”舒迪是被敏娘摇醒的,她越过敏娘的肩膀看向窗外,阳光很好,刺得她下意识的又想闭上睡眼惺忪的双眼。
“姑娘,该起了!”敏娘看着舒迪,温柔而坚持。
“我记得睡下的时候,时间还很早,现在阳光才到这里……”舒迪皱眉道。
“那是昨日,姑娘您足足睡了十四个时辰!”敏娘看了舒迪一眼,心疼的答道,随即眼神一黯:“明日,就是夫人出殡的日子了!”
“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娘明日就要出殡了?”舒迪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翻身就要下床,被眼疾手快的敏娘一把拦了下来:“姑娘衣服还没穿呢!穿好衣服,吃些饭菜,敏娘有话对姑娘讲!”说话的同时她拿了一件衣衫丢给舒迪,又转身在桌边坐下。
舒迪接过衣衫快速穿上,跳下床来洗漱一番,又吃完敏娘早已备好的饭菜,有条不紊的做完这一切后,她来到了敏娘身边。
“姑娘坐吧!”敏娘拍了拍旁边的椅子,舒迪无声的坐下,静静看着敏娘。
“姑娘看看夫人留下的这封信吧!看完就什么都知道了!”敏娘拿出一封信放在舒迪面前。
舒迪接过信来快速打开,四夫人那娟秀瘦洁的簪花小楷就映入眼底。
迪儿我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娘已经在天上看着你了!
还记得娘讲给你听的那些外公家的故事吗?当时娘略过了一些往事,今日娘就将那些略过的讲与你知。
却说那日我教习完琴艺回家路上,突然又想到那退了婚事的夫家,不由心灰意冷,黯然神伤。却不料祸从天降,迎面跑来一匹月兑了缰的野马,马后的小厮一路喊着:“小心”!待我抬头时,那马已然到了身前,我惊愣之下,躲避不及,心道我命休矣!说时迟那时快,旁边一只大手一把将娘揽了过去,堪堪避过了那匹野马。
“姑娘,你还好吗?”。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一个儒雅的青年,他长着一双深邃的眼睛,此时正似笑非笑的望着我。我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登时脸红耳赤,急忙挣月兑出来,却听得那青年“呀”的一声,我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他的胸膛居然有血迹渗出,原来这青年身体有伤,而我的挣月兑又扯动了这本已结痂的伤口!
我感动懊悔之下,就将那青年带到了所居之处帮他上了药,你舅舅舅母得知原由,也都对他满怀感激,殷勤相待。
问询之下,方知他原是西豫国郑京人士,因仰慕东齐文化,游历在济城。前些日子不意银钱外露,被几个屑小盯上,一番打斗终制服了几个屑小,却也被反扑的歹人一刀伤了胸口。
这青年磊落大方,儒雅有度,又对我嘘寒问暖,疼惜尊重.一来二去,我二人情投意合,于是在你舅舅舅母主持之下,我与他订了终身,并约定一年后成婚。突一日他神情肃穆的跑来见我,言说家里出了大事,次日就要起程赶回西豫郑京。
此去路途遥远,且危险重重,因此让我先在济城等他,待郑京事了他再来接我,临走时留下一块玉佩交与我作为信物。
那夜我因担心焦虑与他,翻来覆去,久不能寐,忽听得窗外扑通一声,出门一看,居然是他!我看他满脸绯红,神智不清,只得将其拖入房内。哪知他被人陷害,虽侥幸月兑身却也大意中了情毒,万般无奈之下,我与他成了夫妻之实。此日醒来之时,他已离去,只留下书信一封,许诺半年后必来接我!
我本欲呆在济城安心等待他的归来,却怎奈祸不单行,一月后我又被那浪荡公子盯上,不得已之下与你舅舅舅母匆忙离开济城,赶回原籍舞州。途中却又被那无赖带人追上,多亏遇得闻老爷出手相救,我和你舅舅舅母方才月兑险。
此时我才发现自己已身怀有孕,而你父却不知身在何处,更是生死不明。那闻老爷又对我一见倾心,情根深种,在你舅母劝慰下,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忍泪答应了他,成了闻府的四夫人。
闻老爷对我呵护备至,奈何我已是残破之身,终于在两个月后,我将一切据实告知,他气怒之下,拂袖而去,自此再未曾踏进我随园之门。
七个月后,我生下了你,闻老爷忍辱不诉,只说你是未足月早产,硬生生给了你一个生存的名分。自此,你成为闻府的七小姐!
娘与老爷从未有染,他以无限的包容之心,将你我护于翼下十数年,仅此一点,足堪你以爹爹敬之!
娘此去黄泉,虽有你大娘胁迫之意,更多却是报应使然。老爷有大恩于你我母女,我纵不能添香与他,亦不可再令其洁玉染瑕。若能以此命换取往日恩怨尽皆平息,我心足矣!
因你爹爹字为云迪,娘为你取名舒迪。娘虽对你爹爹心怀有怨,却也万分感激他给娘一个你!若迪儿日后到了西豫郑京,有幸得见爹爹的话,帮娘问一句:为何一去不归?
娘这一生:爱了,想了,等了,念了,怨了,最后回到原点,一切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