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早上六点。空间依然关闭。
阿桃睁眼,已经推开的窗,送进了带着花香的清新空气,飞鸟掠过窗口,留下了清脆的鸣叫,带走了她眼底的那一丝失望。
扬声叫武丫儿烧些开水来喝,惊得那丫头跑过来看了她好几眼,也是,自从空间水变多了,除了吃饭时喝汤,她已经不喝凉白开了。
枕边的小柳篮里,睡得正香的小东西,动了动四肢,撒娇的叫了一声,软乎乎直颤的小毛脑袋,如同向日葵似的,脸部永远冲着她的方向,稍微离远点,就是凄厉的一声。
阿桃只好带着它刷牙洗脸,没有了空间水搽脸,总像少点什么,想了想,从抽屉里找出那盒没用过的红兰花膏,正闻着,被来送水的武丫儿看到,又看了她好几眼,阿桃就回了一个白眼。
“阿桃,你今天有点怪。”
武丫儿留下这么一句,跑去给永年开门,那个隔壁的少年,好像没怎么睡好,眼眶微微有些发青,眉尾骨的地方有一道轻微的擦痕。
武丫儿大惊小怪,随脚进来的李娘子,心有余悸的解释,“昨晚从亲戚家回来,路上有马惊了,刮了我们娘俩搭的牛车,年哥儿护着我,手脸都擦到车板上……”说着拉过李永年的手,露出手背上更重的擦伤,抱歉的看向阿桃,“姑娘好心,要把蛋糕手艺教给年哥儿,偏是手有些不方便……”
有点儿怕失去机会。
阿桃就笑了,“其实很简单的,只在旁边看着就好。”又对武丫儿说,“用酒精给擦一擦,涂上那个芙蓉膏,再用咱们煮过的细布包上。”
李娘子不知说什么好,她不过是顺道帮着送点心,阿桃就把鸡蛋葱花饼的方子给了她,那种饼摆出去很受欢迎,每天能多挣二三十文钱,如今还要传儿子蛋糕的手艺,感激之情真是难以用言语形容,她把阿桃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握得紧紧的,翕动嘴唇,终是只说了声饺子非常好吃,放下一篮子饼走了。
阿桃有些不习惯这样情感,挠了挠脸,扎上小围裙进了偏厦,将做蛋糕的关键之处讲了一遍,比如面要过筛,比如搅拌蛋糕液时是像切东西似的拌、而不是搅,其实说白了,就是尽量留下材料里的空气,好让出品松软,不过这点说不明白,阿桃便有些恶意的强调这是种神圣的仪式,否则神仙就不让做出好蛋糕来。
唬武丫儿再不敢嬉笑,朝天上拜了三拜,才万分虔诚的打发起蛋白来,李永年看了看阿桃,也不知信不信,阿桃不讲的时候,就用左手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一个和从容沉默的少年,当他说出什么来时,必是贴心的,就像她昨天望着窗外,做着最坏的打算,他拿着扫帚走近,站在窗口前,声音平静的问:需要我做什么。
末时二刻,下午一点半,空间依然关闭。
李娘子来当天寄买蛋糕的四百文钱,赵嬷嬷、夏绿和大小姐的贴身婢女黑丫进门,后面跟着一顶青色的小轿。
夏绿留心的看了李娘子一眼,目光在其脸上停了停,从上到下一扫,不屑的收回,转头扶着赵嬷嬷,温和的说道:“老爷这时都是吃了药睡着,咱们直接到姑娘屋里坐吧。”
那种熟稔的语气,让来开门的武丫儿的眉头接连跳了几跳,也不端茶倒水,蹬蹬走到树下,捡起一根树枝乱捅,低低的嘀咕:“从哪儿蹦出来的,真讨厌。”
这话的打击面有些大了,不止夏绿身形微顿,其他两人也都跟着停步,黑丫跟着大小姐在侯府三年,耳闻目染,眼界高到天,性子也跋扈,阿桃都不放在眼里,别说是武丫儿了,哪能容得这种明显的指桑骂槐之语,眉头一竖,立时就要发作。
今天的事很多,都是要费口舌的,阿桃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等小事上,没有放任武丫儿挑衅,放下手中的水杯,及时出现在门口,“来客人了,还玩什么虫子,快去烧水沏茶!”
“客人”两字咬得有些重,分了主宾,“还”字说明人家之前就在玩虫子,黑丫再跋扈,想发火也得有借口,想着以后有报复的机会,就把那口气咽下,笑了笑,很露骨的说了句:“哎哟,我的姑娘,腿伤了还要迎出来,可使不得,以后还要在在一起住着,和我们可不用客气。”
以后都在一起住着。
当妾的事就这样直白的挑开了,喜欢走曲线的赵嬷嬷还有些不习惯,身子动了动,却意外的看见桌边的阿桃神情平静,脸色如常,别家姑娘听到这么一句,要么是脸红不好意思,要么是脸白恼火,她竟然是没有什么反应。
难道是没听明白?家里没个女主人,这事还真不好谈,赵嬷嬷看了夏绿一眼,夏绿笑了笑,开始绕话,“大夫人听说姑娘腿伤了,真是急坏了……”
阿桃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早上说话太多,嗓子有些疼,如果空间能进去多好,喝上几口,说一天也没事。
她是不打算接话的,等她们自己说出来,大夫人真不想给百年紫丹参,就会提出让她先入府成了礼。
“……好在正在杜县巡察春耕,离得近,信儿送得快,大老爷在信里责怪大夫人,早就应该将百年紫丹参送上门,说那参再宝贝也是物,怎么能和血亲的腿和命相比!”夏绿一挥丝帕,停了停还要说。
黑丫听得不耐烦,觉得阿桃的身份不值得这么绕来绕去的,接话道:“就是,就是,血亲的腿和命是什么也比不了的,姑娘这是好的,遇见了大夫人这么良善的伯母,拿出了压库的宝物,还给姑娘找了个最好的靠山,京陵侯府,那可是一般人家的小姐也攀不上呢。”
阿桃笑了笑,目光说不上冷,也说不是热,倒有些玩味的意思。
黑丫撇了撇嘴,她今天就是来当恶人的,假意拍拍自己的脸,“姑娘一看就是宽宏大量的,别怪我心直口快,就来也是,在京陵侯府待了三年,姑爷的温文尔雅竟没学到半分!”
“怎么会会怪你。”阿桃一笑,给了态度,“伯母有心了。”
听了此话,三人精神齐齐一震,赵嬷嬷急走两步,拉着阿桃的手,激动又亲切的拍着,“我的好姑娘,难为你这么通透,明白大夫人的一番苦心,大夫人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当是自家女儿看待,总说没娘的孩子最是可怜,她这个做伯母的怎么能不操心。”
没娘的孩子最是可怜。
阿桃眼神黯了黯,想起了前世,九岁就失去了双亲,连梦里的模样都是模糊的,节日里看见一家其乐融融的场景,她就难受,记得有好几次家长会,没人来,她孤零零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自己的成绩单,长到二十四岁,眼看要成家,却被一道雷劈到这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孤零零……
夏绿用丝帕擦着眼角不真实的泪,“嬷嬷,看你,快把姑娘招哭了,大喜的日子,要是有眼泪,也该上轿的时候流呢。”
上轿的话也说出来了。
阿桃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些人是有些急了呢。
“可不是,上轿才流泪,是我老婆子不会说话。”赵嬷嬷呵呵笑着认错,同时仔细瞧着阿桃的脸,见没有什么恼火的表情,便假意长叹了一声,“说起来也是有些急了,大夫人也希望缓一缓再说,不过听道士的意思,吉时吉刻,就在今天的未正……”
未正是下午二点,小仙翁给的时限是下午三点半。
中间只隔一个半小时。
阿桃微微皱起眉头,就怕和大夫人磨上两回,百年紫丹参不到位,耽搁了吕毅的腿,略一沉吟,手理了理耳边的发丝。
这是约定的暗号,立在门口旁听的武丫儿,用手磕了磕水壶,引得大家都看向她,她则看着地面,浓眉皱着,眼皮耷拉着,显得很不高兴,声音也是闷的,“不管谁的吉时吉刻,我们姑娘现在可没心情,父亲伤病在床,焦虑着呢,这院里的人都派出去找药了,就守着等信儿,哪有那份恭贺的心思!”
意思是先拿百年紫丹参来,人才会上轿。
阿桃默默的低头喝水,武丫儿的脚步声蹬蹬远了,一切都在她的预料当中。
都是贴身伺候主子的,话里话自是一听就明白,诧异阿桃不简单的同时,众人也是脸色微凝,大夫人的意思,就是要将人先抬上轿,没想到刚提出来,就被这个八岁的姑娘软软的给挡回去了。
为人从容,处事谨慎,手段也圆滑。
三人互相看看,今天这差事怕是不好办,赶着时间来,就是想哄着姑娘上轿了再说,家里没个长辈,很自信的以为几句说能将姑娘说转向,本来以为很容易的事,没想到……
黑丫就是来唱白脸的,只见她撇了撇嘴,气势汹汹的一拍床,起身喝道:“你当大夫人是什么人,堂堂郡守夫人怎么会打逛语,说给你爹治,就给你爹治,岂会丢下你爹不管,再怎么说也是二老太爷那一只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谁治,用什么治,治到什么程度。
这些人,真当她是孩子了,还玩起了文字游戏。
如果是请别人,她干嘛要上轿,用小仙翁治病的机会来换银钱,就是请千金葛也足够了,何苦去找大夫人。
阿桃淡淡的笑着,就那么看着勃然大怒的黑丫,她身后是一窗明亮的春光,细细小小的身子,倒给人一种漫漫青山的感觉。
赵嬷嬷一看不是事,赶紧找借口让夏绿去大夫人那里讨论主意,自己拿出了一套彩绣红裙,和黑丫一唱一和,想给阿桃换上。
就在这时,屋里响起一声吱吱的尖叫,起自阿桃怀里,很响亮,带着明显的喜悦和兴奋。
阿桃心里一动,在外人眼里,她是怔忡的了两秒,然后,脸上慢慢绽开了一个无比喜悦的笑容,连春光都要黯然失色。
空间,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