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突的下巴,微露的鼻孔,眉尾指甲大小的青色胎记,不是那个刁蛮小姐是哪个?
看她那吃惊的样子,应该也认出自己了。
不管是否真的晚上出过府,大夫人只要有所怀疑,就会派人天天在床前不合眼的守夜。
再说一位无冤无仇的贵小姐,谁会认为她说假话呢?
如果连夜间这点活动的自由也失去……
想到这里,阿桃就觉得周遭的碧水蓝天徒然变味,变得黯淡变得沉重。
设施再齐全的监狱也是监狱。
贾南风自看到阿桃的第一眼,脚就钉在了地上,嘴巴惊讶的微张,眼珠直直的盯着那缓缓走近的身影,就那样看了半晌,好一会儿才恍过神来,眨了眨眼皮,两条直眉忽然下压,压下满目的阴鸷,接着重重一跺脚,黑着脸猛冲过来。
阿桃没有停步,她搭着眉娘的小臂继续缓步前行,初见的惊讶已经从她脸上消失,代之以温和的从容。
这时起了冲突也好,到时贾南风再说些什么,就不是无缘无故,无冤无仇了。
结果贾南风跑了几步突然又停住了,眯着眼看着阿桃,看了两眼,竟然甩袖转身,拐到通往正院的碎石路,步子比之前更快,踏地声也更响,后面的婆子和婢女互相看了一眼,捧着托盘纷纷跟上,不一会就消失在花树间。
阿桃看着那愤愤离去的小身影,挑了挑眉。
眉娘很困惑的问道:“姑娘,你认识那位小姐,我看她不太面善,她那样子就好像要找你算账似的。”
可不就是算账,阿桃苦笑,“她就是我昨晚和你们讲的那个刁蛮小姐。”
“竟然是她……”眉娘倒抽一口冷气,脸上有了急色,“那怎么可好,她要是告诉大夫人,姑娘你就再也出不去了。”
“走一步是一步,她性子挺怪的,不能用常理推论。”嘴上这么安慰,其实心里也没有底。
这一幕,都落在了远处慢慢走来的二小姐的眼里,她稍微加快了脚步,在正院门口追上了阿桃两人,一双风流目转了两转,很亲热的边走边道:“阿桃妹妹,你可算好了,看着气色不错,母亲很担心你,我这阵子身子骨弱……”
说到这里,用丝帕捂着嘴咳了好几声,见阿桃没有接话的意思,喘了几口气才继续道:“研娘昨儿来看我,还嚷着没有伴呢,如今你醒了,南风妹妹也来了,还有惜娘妹妹,这下府里可热闹了。”
像二小姐这种家世的嫡女作妾,即便是侯爷世子的贵妾,也是非常没脸面的事。
本来可以穿大红衣服嫁出去的二小姐,却成了替死鬼,如今只能成为吃饭不能上桌的妾,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恨。
有怨恨却更亲切,这就值得注意了。
有大夫人在也不用她出手,那她这是……
阿桃看着又开始轻咳的二小姐,咳得肩膀直动,咳得好不可怜,心里恍然,这是想打小仙翁的主意吧。
对不起,你的身子骨弱和我可没有关系,想要小仙翁治病的机会就得出价,空手套白狼可不行。
当下只字不提有关病的事,笑了笑说起别的,“说到研娘,我们有好一阵没有见面了,最近她的刺绣和琴技一定提高了不少吧?”
二小姐看了看阿桃,抓着丝帕收紧了些,说了一声到了,迈步进了欢声笑语的正屋。
屋子很宽敞,正中是张庞大的榻床,长三米宽两米,三面围有黑漆的木栏,吕老夫人坐在榻几后,她是一位满脸雀斑的老人,嘴唇薄长,下巴略方,看起来有些严厉,正和怀里的煜哥儿说着什么,听见门外的咳嗽声,抬起头来怜爱的看向门口:“不用说,这是望娘那孩子来了,可怜见的,怎么咳得这般厉害。”
脸颊泛红的二小姐进门就红了眼眶,三步并作两步扑了过去,哽咽的道:“望娘三年没见到祖母了呢。”
老夫人已经听说太液池的事,在后宅斗了一辈子,凭借只言片语就能猜个大概,关键是一个投靠的族女,除了大夫人,别人也算计不着,她拍了拍望娘的手,让她坐到榻床上,有些凌厉的目光掠过大夫人,看向门口的姑娘。
雨后春水色的襦裙,没有系抱腰,身前绣着鱼戏荷叶间的图案,宫绦上没有玉佩,无风自动,头上则梳了双燕髻,上面有两朵小小的蝴蝶绒花,浑身上下不见一件金银珠宝,穿得虽然简洁朴实,但在这一屋子珠光宝气中,却独独显出她的与众不同来,再看那张莹润的小脸,论长相,这府里也就研娘能压过她一分。
那张脸……
老夫人眼神一顿,随即有就有些恍惚,然后竟是看向了身边的贾南风,那个孩子正气哼哼的看着阿桃,嘴巴微撅,表情又是恼火又是委屈,黑黑小手在衣裙上一揪一揪的,看样子恨不得上去动手。
大夫人就有些奇怪,笑着介绍道:“这是二叔那房的阿桃姑娘,说起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二个多月前投奔到府里的,那时候病得厉害,这才好了不长日子。”又叹了口气,“她爹不在身边,我怎么也不能让她在外面独住,所以接了进来。”
老夫人挑眉,又看了看阿桃,对大夫人道:“你二叔那一房不是已经找不到人了吗?”。
阿桃听了这话垂了眼皮,以遮掩亮起来的眸子:能月兑了吕府亲戚的身份最好不过。
身份有多重要,也就阿桃这种穿越人不重视,大夫人喜欢看到阿桃受打击,捂着嘴笑道:“母亲大人,您看这阿桃这模样和通身气派,哪像个乡下来的野姑娘,老爷也正要问问族长,看看能不能给她爹上了族谱,也好有个正式的名分。”
老夫人看了看阿桃,想了想道:“你二叔家就一支嫡亲骨血,还是认真些好。”
大夫人点头应了,斜了阿桃一眼:吕毅要是有证物,早就拿出来给族里看了,拿不出来就是没有,只要他上不了族谱,阿桃就不是正经的嫡小姐,这下她该听明白,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别把自己看得太高。
谁知却看到阿桃并不在意,倒像听到了什么好消息,笑得露出了一线小白牙,大大方方的福礼,声音清脆的道:“给老夫人请安。”转身又冲大夫人行礼,眼中充满感激:“在府中叼扰三日,这其间还病了一场,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等我爹回来再行相谢。如今我病已好,有手有脚,有生存能力,自是没有道理再留在府中。”
一口一个大夫人,连伯母也不叫了,大夫人慵懒的神情一僵,然后马上又笑起来,嗔怪道:“你这个孩子,总是这般客套,在伯父家住着还说什么叼扰,老爷让我好好待你,你这一走,倒好像我亏待你似的,让外面的人怎么想,以后可不准说这么生分的话,就在这里住着,要不你爹回来我们也没法交待”
阿桃露出天真的神情来,微微睁大的眼睛,很困惑看了看老夫人,又看了看大夫人,好像对她们话语中的矛盾之处十分不解,想了好一会儿,看样子还是没想明白,歪着头道:“我听爹爹讲,没有人就应该应份帮谁的,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大夫人让我在府里住了三天,还请了千金葛来看病,已经是菩萨心肠了,我不能不识趣,我在乡下听到一句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再说我心中十分想念爹爹,想要明天就去看看,正好问一问爹爹,他许不许我住在这里。”
大夫人一句话,招来阿桃两句,清脆的童声如同炒豆,还条理清晰,让人无从辩驳。
屋内一时无声,贾南风看了看各具形态的众人,偷偷咧嘴笑了起来。
吕毅没上族谱,严格上就不算吕家人,阿桃想要离开吕府,谁也没道理硬扣,大夫人心里那个悔啊,在没和老夫人通气前,好不好的提那个做什么,明明知道老夫人对骨血很看重,得,这下已经摆在桌面上了,看阿桃那架式,不说明白是不行的,低低的笑了一声,柔声道:“阿桃啊,你不知道,你祖父那一辈的事情有些复杂,上族谱的事还要和族里商量,老爷已经有话,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老夫人和老爷会给你爹一个说法的。”
这话留的余地太多,什么说法不重要,关键是时限。
上了族谱,吕毅就是官宦子弟,马上就能从兵营里放出来。
不上族谱,她就能摆月兑大夫人绝对的控制,凭借小仙翁治病的机会,她可以去求别人救吕毅,别的不说,杜七郎就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阿桃还是歪着头,嘟着嘴道:“我想爹爹了,我要去看爹爹,我梦见爹爹叫我去,我梦见他的腿在兵营里又折了,流了好多血,我还梦见有人拿鞭子打他……”嘴一扁,就要哭。
这姑娘知道吕毅不在族谱上,出去了哪里还能回来,当街这么一闹,更坐实了高门里那些传言,吕府的面子又得掉一层,想到老爷的怒火,大夫人打了一个寒噤,连忙柔声哄道:“老爷也重视这件事,正要找族里人商量,过几天就会有个结果,你别着急,梦都是反梦,兵营那边老爷已经派人去了,马上就会有准信回来。”
几天还差不多,这结果不错,阿桃感激的谢了,坐到门边的角落里,垂着眼皮,让人看不到神色。
经过这么一番对话,大夫人心里又鼓了一个包,刚说服大老爷先别给吕毅上族谱,现在又得反复回去,吸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开席,这时一直不说话贾南风忽然出声,“大夫人……”
她看着阿桃咧嘴一笑,在阿桃心里一惊时,听到一句让她窝心的话:“我要和阿桃住在一起”
“你是不是心里不愿意?”饭桌上,贾南风特意坐在阿桃身边,时不时用眼睛斜着她,还时不时的嘿嘿笑。
“你说我愿不愿意?”阿桃吃得很少,而且只吃别人夹过的菜,酒水都不碰。
“你会愿意的。”贾南风嘿嘿笑了一声。
阿桃手一抖,碰翻了酒杯,衣襟上湿了一大片,借口头昏告辞离开,把窃笑和同情的目光扔在身后。
“姑娘你别生气。”走到无人处,眉娘安慰道:“就当她是个穿着华衣的猴子,不用和她一般见识。”
阿桃笑了,但神色十分郑重,“我是故意的,李永年今晚会来,我总感觉贾南风要起什么心思,回去赶快让武丫儿把标记挂上。”
夜幕降临,贵芳院的仆人也都入房休息。
阿桃看了看檐下的三个明亮的灯笼,还有下面一块绿布,放下心洗漱。
刚要上床休息的时候,贾南风似笑非笑的进来,身后没带丫环,进了门就让武丫儿和眉娘出去,两人当然不肯,她哼了一声,说得很直接:“阿桃,知道秘密太多的下人可是死得快,这事你决定吧。”
阿桃看了看藏不住得意的黑丑小姐,挥了挥手让瞪圆眼睛的姐妹两人出去,看向贾南风,“你可以说了。”
贾南风却没有说话,而是向外走去,走到阿桃翻墙进来的地方,得意的举起手一拍,墙那边立刻有了回应,两个人影窜过来,然后一个人影离开,另一个人影站在地上,形状有些奇怪。
阿桃定睛一看,竟然是五花大绑的李永年
(实在对不起,今天发得晚,头痛盗汗得厉害,勉强码出一章来,先睡了,明天尽量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