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和铁管事的事,阿桃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问题的关键,是得到铁管事的卖身契,让他彻底月兑离大夫人的掌控,阿桃做了精心的安排,方案也有好几种。
美酒比赛现场有她安排的重头戏,结果却被人盯上,刚和贾南风寻到藕池山庄边上的偏僻小院,钟宁那铜铃似的笑声就如影随行的飘来。
“她可真讨厌”贾南风被搅了兴致,以为去不成了,伸手要月兑刚穿好的小公子袍。
阿桃拦住她,“钟宁没有提到你,应该是没有看见你,你还是可以去,记得回来细细给我讲讲见闻。”
贾南风眼睛一亮,招呼她的婢女进了内室,阿桃则迈步出屋。
钟宁金碧辉煌的飞过来,热情的拉着阿桃的手,“怎么找来了这里,多偏僻,幸亏我恍惚看见一道粉影,担心你迷路才跟了来。”
哪里是担心迷路,分明是特意追来的。
算计的目标不在,还怎么算计呢?
阿桃看着钟宁的眼睛,水润的嘴唇微微上扬,慢慢的说:“真是让你费心了。”
她的笑容恰到好处,她的目光清透中带着寒凉,仿佛能看穿人心,钟宁滞了一下,压下心中不舒服的感觉,咯咯的笑道:“瞧你说的,这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我出来的时候,望娘她们都问起你呢,担心你的身子骨。”
两人到了观荷水榭,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二小姐望娘,表现得出乎意料的亲热。
她拍着身边的位置,用柔细的嗓子叫道:“阿桃妹妹,这里,这里”可能是说话声大了,刺激到了嗓子,接着咳嗽起来,咳得眼圈都红了,饶是这样,还不忘向阿桃招手。
一切看望娘行事,这是出行前大夫人给的告诫,元娘虽不怎么理解,也不怎么服气,但还是挤出笑容来,一面帮望娘顺着后背,一面招呼阿桃:“还站着做什么,快过来,刚才还说起你呢。”
阿桃眨着眼睛,直直的看着望娘的眼圈,好像是被那剧烈的咳声吓住了。
看了半晌,忽然拔脚离开,点着外面的吕府丫环,焦急的道:“大夫人在哪里,快带我去,望娘姐姐咳得很严重,快”
话音刚落,身子很明显的晃了晃,然后直直的倒下去,武丫儿惊叫一声,抢上前扶住,带着哭腔嚷道:“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能着急啊,千金葛说你郁结于心,不能动情绪啊”眉娘没有哭嚷,脸色惨白的扑上去,浸了辣汁的布帕往眼上一抹,成串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流,那悲切的模样,看着更有说服力。
这时已经没人注意望娘了,阿桃那种倒法可假装不来,若是没有丫环及时接住,脑袋眼看就磕在门槛上了,再说凑近了细看,那姑娘的眼珠一动不动,明显是昏迷了,小姐们叽叽喳喳的吩咐人去请大夫来。
大夫当然看不出来什么,听武丫儿嘀咕说千金葛也束手无策,立刻收针起身,说了一堆难懂之言,大意是阿桃身娇体弱,经不得思虑,这病只能静养,不能动情绪,不能刺激她。
不少小姐开始同情阿桃:没办法,望娘不过是咳了几声,这位都昏迷不醒了。
望娘暗暗咬牙,她看着榻上昏昏无觉的小姑娘,袖子里的手指死死的捏着丝帕,她隐隐的感觉阿桃是装的,就像她的咳嗽大多数时候是装的一样。
这时阿桃的睫毛动了动,在武丫儿的欢叫声中,她悠悠的醒过来,看着榻前的几人,“我没事,就是有点儿头晕。”目光又落在二小姐脸上,特意问了一句:“望娘姐姐也没事吧?”
二小姐哪里还敢说有事,这心里一堵就想真咳嗽,可是咳出来又怕阿桃再晕过去,机会错过就难寻,她只好强忍嗓子里的痒意,亲切的笑道:“我没事,就是差点被你吓死,大夫人说你不能动情绪,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在这里静一静。”
研娘最后离开,趁人不注意,给了阿桃一个大大的鬼脸。
阿桃微笑,等感觉到院里没有外人了,扑哧笑出声来,眼睛亮闪闪的,“接下来应该是她们挖坑的时间,可千万别叫我失望。”
眉娘有些担心,“也不知永年一个人忙不忙得来?”
阿桃却很有把握:“牵牛要牵牛鼻子,他只要看住惜娘一个人就可以,钟宁和二小姐那种人都谨慎,怕被牵连,肯定不会直接动手,不管谁挖好了坑,必是用什么法子让惜娘知道,小白在他身上,不用担心。”
接下来的时间里,主仆三人一直待在小院里,等贾南风苦着脸找来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阿桃放下毛笔,抬眉惊奇又期待的看着她:“桃花春可进了三甲?”
贾南风却是不答,只是嚷道:“阿桃,桃花春太贵了啊,比第三名的美酒都贵,一千两银子一瓮还是我透出是中领军贾府的名号,别人让着我”
意思是桃花春得了第二名。
武丫儿哇哇大叫,抱着眉娘蹦跳欢叫,阿桃无声的笑,露出齐齐的小白牙,只有贾南风肉痛的坐在椅子里,用那双刀子眼直瞄阿桃。
阿桃看向她,“我们坊里桃花酒本来就不多,你整瓮的买去我还心疼呢,这样吧,你行行好,把酒给我们退回来。”看贾南风感激的瞧着她,又道:“你快和我说说,有没发生有意思的事?”
银子回来,贾南风的刀子眼立刻温和了,高兴的拍手道:“有,有,还和你的酒坊有关呢,乌风不知道怎么想的,追着你们一个伙计跑,那人吓得哇哇乱叫,昏头昏脑的闯到会场里,乌风很快追上他,那伙计摔了个嘴啃泥,抱着的酒罐也洒了,手上的包裹也飞了,大家都以为他惹了乌风,结果却是乌风喜欢那包裹里的饼,有七八张,全给吃了,吃完还绕着那伙计打转,好像没吃够似的,那伙计吓得要哭,你知道吗,他长得可黑了,和乌风有一比”
阿桃笑得很灿烂,却是笑别的,饼里加了不少泡了空间水的紫丹参和桃花瓣,铁牛带在身上,乌风不追他才怪,忙问:“然后呢?”
贾南风乐了一会儿,撇了撇嘴收了笑声,“然后就没什么意思了,桃公子问那饼是谁做的,小伙计说是爷爷做的,桃公子要雇他爷爷,结果他爷爷是吕府的仆人,吕郡守一听,立刻就说把人送给桃公子。”
真是太好了
那股子无法言说的欣喜,等贾南风离开才得以释放出来,一连串清脆的笑声从小院里飘出来,惊飞了树梢的小鸟
武丫儿目光闪闪的看着阿桃,目光近乎崇拜。
笑着笑着,阿桃忽然脸色一凝,慢慢收了笑声,示意眉娘将桌上的几页诗稿收起来。
过了一会儿,钟宁进了院子,在院门口就喜眯眯的道:“远远的就听见笑声了,阿桃妹妹这是好些了吧。”她身边是元娘和望娘,不见惜娘和研娘。
望眼看着双颊飞红的阿桃,好奇的问道:“妹妹什么事这么高兴?”
阿桃让座,“南风妹妹刚才来过,她讲故事真是太有趣了,想不笑都不行。”
钟宁却不坐,眼睛往桌上一扫,看到眉娘正在收诗稿,笑道:“妹妹的诗也得了?正好,那边美酒比赛已经结束,名士和公子们都过了来,小姐们差不多都就坐了,我们来时还想妹妹大约去不成了,可现在看妹妹的状态,好像去坐一坐也没有问题。”
望娘轻咳了两声,目光在阿桃脸上转了转,“气色是好多了。”
元娘直接挽着阿桃的胳膊,“可是有天下名士嵇康呢,寻常人见一面不容易,我在洛阳三年,见过不到三次,还是去二叔的庄子远远的看一眼,阿桃你可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其实不用她们劝,阿桃本来就是要去的,她得配合挖坑的人,把坑挖圆满了。
诗会的现场设在观荷水榭南边的草地上,男左女右,相互相隔有两丈远,前方坐着可以称为名士的贵人,正中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淡淡的古铜色皮肤,五官略有深邃,肩膀宽厚,看到他就联想到那种面容刚毅的、有着八块月复肌的、不苟言笑行走在台上的男模,总之,非常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观点。
在一群脸上敷着白粉的、身体细弱的阴柔公子之中,突然看到这么一张酷脸,阿桃不由得呆了,半天收不回视线。
嵇康,阿桃终于想起他是谁了,他是那个临刑前要过一架琴,在高高的刑台上,面对成千上万前来为他送行的人们,弹奏了一曲《广陵散》的嵇康,自他以后,广陵散就失传了。
许是阿桃的目光太过专注,正和小仙翁说话的嵇康抬头看过来,看到是个不认识的粉团小姑娘,不动声色的把目光移开。
小仙翁见到是阿桃,模着胡子笑了笑,“那是桃小娃子,我请你喝的桃花春,就是出自她手。”
嵇康有些意外的又看了一眼,却看到粉团的小姑娘,一脸悲伤的看着他。
本就是惹人注目的人物,他这两眼,引起好些人的注意,杜公子摇着扇子,他看着阿桃目瞪口呆的模样已经有一会儿了,一面觉得好笑,一面也微有酸意,喝了一口酒,对桃公子道:“叔夜之貌,果然不同凡响,你可记得,阿桃初见你我两人,与见平常人没有什么不同,镇定得很,可不曾这般目光如炬。”
桃公子慢慢的睨过去一眼,正看到阿桃眼中的悲伤,虽是一瞬间,但却给人莫名其妙震动的感觉,他微微一愣。
惜娘恨得要死,暗骂阿桃真不要脸,笑着凑过来,用身体挡住桃公子和杜公子的视线,“妹妹,听说你做过一首桃花诗,还得到了王尚公子的赞赏,这次的大作能不能先让我见识一下。”
这时就听嗒嗒的声音由远及近,空气里的嗡嗡声忽然顿了顿,一匹乌黑的骏马跑过来,后面跟着气喘吁吁又无可奈何的马奴,他就不明白了,那位阿桃小姐有什么特别的,这位马霸王见了她就像小狗似的。
这样想着,乌风已经站到阿桃桌间,美丽的马眼映着粉红的影子,惜娘怕被喷,连忙退到后面去。
所有人都看着马和马前的小姑娘,小仙翁哈哈大笑,说着有意思,有意思。
阿桃有些哭笑不得,站起身绕过案几,轻轻拍了乌风一下,她这一下,公子们齐齐的惊呼,然后他们瞪大眼睛看见,乌风乖乖的和那个小姑娘走了,走向不远处在树下直作揖的马奴。
不少小姐见过乌风和阿桃亲近,并不怎么吃惊,但是让她们吃惊的是:桃公子站起来,袍袖翩翩的走向他的马。
桃公子很快追上的他的马,也追上了阿桃,中间隔着一匹黑色的马。
两人的衣裙飘阳光里,宝石蓝和桃花粉,不知让多少小姐嫉妒得心肝疼,本来同情阿桃的不同情了,已经恨上的就更恨了,惜娘的指甲扎进手心的肉心:阿桃的位置,是梦中她的位置
“你在算计我。”这是桃公子和阿桃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