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要解救自己,也要解救惜娘,还要拔个诗会头筹。
阿桃的小身板上压了三座山,偏偏想要解救的人没脑子,还在旁边连哭带嚷的咬着她抄袭不放。
也不想想,谁会傻到抄袭别人上交的诗稿。
要说偷天换日之类的,她一个寄居族女,只能支动两个丫环,哪有能量和机会去实施。
望娘也是爱算计的人,很快就品出阴谋的味道来,两条淡眉凑在一起,既恼火阿桃招人妒恨连累了自家姐妹,又恼火惜娘沉不住气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抚了下咳得生疼的胸口,“惜娘妹妹,先听听阿桃怎么说,也许出了什么岔子也不一定。”
无奈那只小孔雀自认为受了天大的委屈,不肯息声,倒是惊喜的抓住望娘的手,恨恨的一指阿桃,“二姐,是你帮我交的诗稿,还说我写得好,你快和大家说说,是阿桃抄我的”
望娘扯了扯嘴角:吕安之前看过来的目光,分明是惜娘拔了头筹的目光,如今她却叫嚷第三名的诗是她上交的那首,这样说来,那头名的诗岂不是她抄袭的……,这话肯定不能让人听见,她用一阵极猛烈的咳嗽盖住了惜娘的声音。
还算是有个能看清局势的,不都是猪一样的队友。
阿桃看了望娘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赞赏。
然后冲着名士席施礼,提气朗声道:“我是有话要说。”
她的声音如同洒在她肩头的阳光,温和明朗,恰到好处,落入众人耳中,不见一丝颤抖和羞愧,也没有一丝控斥和委屈的意思,那嘴边勾起的笑意,轻松又不失认真,像细细的春雨,立时将现场的躁动紧张的情绪压下了几分。
有些认定她抄袭的人,想法开始动摇。
杜七郎勾起嘴角,慢慢的摇着扇子,看着阿桃的目光里流露出明显的兴趣和期待。
钟宁暗哼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张粉女敕的小脸上,本来对手是司马敏,但是如今,那个根本不配作对手的阿桃却显得更加讨厌。
说吧,说吧,此时说什么都是错,好戏还在后面呢
钟宁收回目光,优雅的端起酒杯抿酒,以掩饰自己止不住要上扬的嘴角。
结果她听到了什么,那个小姑娘没有按照她的设想行事,人家不进不退,不左不右,而是站在原地不动,用上了拖字诀,根本不说自己是否抄袭,只是轻松的道:“些许小事,不敢耽搁整个诗会,名次宣布之后,我定会给大家一个解释。”
难道她这么短的时间就看透了?
不可能啊,她才多大……
钟宁不甘的皱起眉头,放下酒杯朝吕府小姐们的座位看去:惜娘那个没脑子的果然不出所料,正恨恨的看着阿桃,瞪眼张嘴的,那样子明显是想叫阿桃立刻就给个说法,可惜却被望娘拉住了,也不知说了什么,竟是不再言语。
望娘怕是也看出些苗头来了。
宣布了第一,惜娘再没脑子也不会再闹。
难道就让阿桃如此轻松的度过这一关?
钟宁此时的心情,就和大夫人太液池受挫之后的心情一样,有种猎物月兑离掌控的羞恼,她目光一闪,凑近了旁边的司马敏,低低的抱怨:“抄袭竟然是些许小事,呵呵,这话传出去,咱俩牵头这诗会,可就成了笑话了。”
因为杜公子,少女怀春的司马敏本就看阿桃不顺眼,听了这话立刻站起来:“阿桃抄袭怎么能算是小事呢?孰是孰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抄就是抄了,没抄就是没抄,干嘛要等会儿再说?”
小姐们纷纷表示赞同:“是啊,是啊,阿桃你快说说,这诗出自谁手?”
阿桃不慌不忙,等叽叽喳喳的声音小了些,冲着司马敏温和的一笑,“抄袭是大事,可若是没有抄袭,那便是小事,可对?”
司马敏点头:“对。”
阿桃继续道:“抄就是抄,没抄就是没抄,我现在说,和等一会儿再说,并不能改变我是否抄袭的事实,可对?”
司马敏点头:“对。”
对什么啊,钟宁心里苦闷,现在说和一会儿说差别大了,正想着,不曾想被阿桃点了名,那个粉衣小姑娘看着她,目光清透得吓人,她慢慢的道:“阿宁姐姐,你也是这诗会的主办人,我讨你一句话,你认为我现在说和等会儿说,有没有区别?”
钟宁哪能说有区别,那简直是不打自招,只好违心的点头,不过很快又睁大眼睛困惑的问道:“既然没有区别,阿桃妹妹为何要等会儿再说呢,难道这里面有我们不知道的说道?”
阿桃咧开嘴笑了,露出齐齐的小白牙,“姐姐聪明,确实有说道,有句话叫事实胜于雄辩,如果宣布名次的过程,就是我解释的过程,两位姐姐可不可以容我一段时间?”
话说到这里,再为难未免太着痕迹,那也不是钟宁在表现出来的热情玲珑的风格,点头坐下后,心里鼓起老大一个包。
钟六郎可是外号小圣手……
阿桃特意把钟宁点出来单问,杜七郎稍微想想,前因后果就明白了,快速摇了几下扇子,低低的笑道:“够聪明,解了局,可惜真正的第一,却只能屈居第三了,你让他拔诗会头筹,她是做不到喽。”
桃公子看了眼阿桃,慢慢捻动手上的板指。
因为以春日为题,阿桃借用的是朱熹的诗,只是将地点改成的藕池,清客摇头晃脑的念出来:“胜日寻芳藕池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在一片赞叹声中,又念出惜娘的名字。
惜娘还在嫉妒的想:这首诗确实做得比她好,结果就念出她的名字来,完全出乎意料,她呆呆的看向望娘,好看的半月眼瞪成了圆月,过了好一会儿,睫毛才开始机械的眨动,还好有元娘挡着,没有人看到她失态。
望娘拍着她,“惜娘,你得了第一呢。”
惜娘脸上闪过犹豫,然后面色一定,低头抱着望娘道:“太好了,我得了第一”
喊了好几声,喊到自己都相信了,把激动的小脸抬起来,先找那个粉衣的身影,发现阿桃正含笑看着她,心中稍定,再往前面看去,名士席上的人都在看着她,特别是桃公子和杜公子也在看向她,觉得快活得都要飞起来了。
可是抄袭的事还没完呢,很多小姐看着彩头又开始心里泛酸,低低的议论:“惜娘果然有才华,阿桃得了第三的那首,说不定是抄袭惜娘的弃诗呢,或者是平时的习作,要不惜娘怎么那么大的反应。”
钟宁灿烂的笑着,身后跟着捧了彩头的婢女,黑色的漳绒布上是两块玉佩,她拿起羊脂玉,“惜娘,恭喜你呀,我就说,你来我们诗会,会给我们提高一个挡次”笑了几声,仔细的瞧着惜娘,“刚才的事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洛阳的诗会流行这样的玩法吗?”。
惜娘伸向羊脂玉的手一顿。
毫无疑问,诗作被调包了,自己应该是第三,阿桃才是第一,她有这样的才华,以后显示出来,自己赢不了她岂不是难堪,说不定有人还会多想这次的事,阿桃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寄居女,没有人会向着她说话的。
惜娘这么想着,打算坐实阿桃抄她弃诗的说法,当下叹了一口气,“这种玩笑可是能随便乱开的……”
那边阿桃突然哎哟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来,很可惜的看着自己的衣服,自言自语道:“我说哪来的一道墨痕,原来是草稿没干蹭了一下,真是可惜,看来只是在上面补个花枝了。”
接着看向惜娘,挥了挥那叠写满字的纸,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惜娘姐姐,奇怪我怎么这么多草稿吧,我拿不住笔,还总是下错笔,一首诗交上去前要抄好几遍才成呢。”
惜娘白了脸,嘴唇也哆嗦起来,阿桃又把纸放回怀回,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姐姐们刚才说什么呢?”
望娘不敢打阿桃的主意了,干笑了两声,“阿桃妹妹,你别怪我,这酒喝得多了,头脑就不清醒,听了两句有些熟悉,就嚷了出来。”
这话说的,一共四句,有两句熟悉,阿桃勾起嘴角。
望娘心虚,马上道:“不是,是听了两个字有些熟悉……”
阿桃咯咯的笑起来,她从托盘里拿起那块碧玉,冲着名士席施礼,举着碧玉朗声道:“刚才给大家添了麻烦,既然那首诗让惜娘姐姐感到有些熟悉,我愿意再献上一首诗,以对得起这件彩头”
说完吟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众人呆了呆,杜七郎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奇的看着阿桃,身子向前探了探,“可是能再来两句?”
眼见阿桃胸有成竹的张口,钟宁哪能让她继续出风头,在旁边笑道:“阿桃妹妹,来个春愁的吧。”
阿桃看向钟宁,“今天的诗题是春日呢,再说这样欢聚的场合,可不敢弄些伤情的诗句。”
她越是这样说,钟宁越觉得她没有准备,一心想让她露丑,“偶尔为之,有何不可,是不是?嵇叔叔?”
嵇康也想看看阿桃的才华,拿出腰间的玉放在桌上,看了看左右的名士,“既然换了题,那不能没有彩头,这样吧,以春愁为题,以一炷香为限,在座各位想好了直接吟诵,谁的最好,这彩头就是谁的。”
桃公子让她拔头筹,这头筹不就来了,铁牛爷爷可以自由了
阿桃目光炯炯的看向桃公子,桃公子抬了抬眉,从腰间摘下一块玉放在彩头,是极为罕见的黄玉众人看见,都来了兴致。
杜七郎哈哈大笑,也拿出腰间的羊脂玉加上去,吕安和王尚见状,自是不能落后,不管什么心情,都拿出了身上最好的玉,先不说这五块的玉值多少银子,单说它们主人的名气,就足够传为一段佳话了。
一时之间,不管是公子和小姐,都开始沉思起来。
只是听见阿桃的诗,都放弃了想争的想法,看着那粉团衣的小姑娘,久久说不出话来:“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借用了南唐后主李煜的诗,阿桃想不出风头都难。
至此完胜:三座大山换来了五块美玉,换来了铁牛爷爷的卖身契,换来了嵇康极高的评价。
惜娘的第一,立刻就显得微不足道了,钟宁和望娘在旁边不停的赞叹那首诗,声音就像两根针,刺得她耳膜疼,她借口解手离开了,很心烦的撵走丫环,独自走在山庄的游廊里,听见有人议论什么流水落花,她就快快的走,走到听不见才停下来。
这时才发现,竟是到了很偏僻的地方,看不见藉池,听到假山那边有婆子的说话声,走近了正要问路,听到在谈论她,就停住了脚步,“……从洛阳来的才女,还赶不上一个乡下来的寄居女,真是不可思议,我都不相信,结果却是真的,那当场吟诗可做不得假,什么见时难……”
有人啐了一口,“得了,从你那嘴里吐出诗句来,我听着都硌牙,小岛上水榭朝东的护栏松了,一会儿公子小姐们要去那里抚琴,咱们赶紧过去看看……”
“急什么,就是松了而已,喝口酒再去,那些小姐一个个轻飘飘的,十人也压不垮。”
水榭朝东的护栏松了……
惜娘心里一动,悄悄的迅速的离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