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想带阿桃去庄子养病,高陆郡主想接阿桃去杜府做客。
地位差距摆在那里,老夫人没有选择,暂时压下对酒坊的觊觎之心,慈祥的看了看阿桃,笑着嘱咐杜小姐:“我们的阿桃年纪小,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如果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郡主多担待,阿萱你多提点着她些。”
杜萱淡淡一笑,她本来长得就与杜七郎有几分像,这一笑起来更像了几分,惜娘盯着那微微弯起的淡色唇角,眼前晃过一张冰雪初融的俊脸,眨了眨眼,凑近了阿桃叫妹妹,叫得无比亲热。
阿桃明白她的意思,可是好不容易才有了出去的机会,还有许多要掩人耳目的事情要办,如果带着惜娘,她们势必要时时在一起,行动上不方便,于是只能当作不明白,将面前的果子推给她,惜娘立刻冷脸。
回到院子,和身边的丫头抱怨:“……这还防备我了,真是可笑,她也不想她自己是谁,能防得住我吗,……不过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族女,她爹上了族谱依旧是个泥腿子,于郡主有恩又如何,再有恩也不可迎娶她进府当少女乃女乃……”
丫环啐了一口,笑着捧上热茶:“小姐,和那种人计较什么,插根羽毛就把自己当凤凰了,二老太爷那一支的,隔着一层墙呢,早就分出府去了,能有多少情份在,就是看着她可怜才收留进来,老夫人有什么好姻缘,定是先可着小姐您挑,您挑剩下不要的,都未必给她,还有研娘在呢,三小姐虽是庶出,论起来可也比阿桃亲”
这话惜娘爱听,得意的抿了一口茶,过了一会儿,想到正往杜府去的阿桃,想到她可以离白衣杜七那么近,又酸酸的哼了一声,把茶杯嘭的放下,打算过几天就撺掇老夫人将阿桃接回来。
此时,本该已经到了杜府的阿桃,却是在酒坊里。
杜萱要看年酒坊,阿桃也需要带些美酒作为礼物,最重要的是给李永年留下口信。
此时,她正领着杜萱参观她的桃源居,阳光下,葡萄的掌状叶片绿茸茸的长势喜人,阿桃摘下一截细细的酸枝,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又吐了吐舌头,“这是可以吃的。”
杜萱也找了一根那样的细枝,犹豫了一下,先用手小心的碰了碰,好像上面有毒似的,等了一会儿才摘下来,却没有吃在嘴里,只是闻了闻,一直放在手里把玩,见阿桃疑惑,苦笑着解释:“我小的时候在外面玩,冲撞了脏东西,那脏东西很厉害,和尚和道士都驱不干净,有时碰到什么就会引发全身痛痒,难受得很……”
哪是冲撞了脏东西,不过是皮肤严重过敏罢了。
阿桃有个同寝姐妹过敏,冷不行热不行,洗澡不行风吹不行,激动不行上火不行,动不动脸上身上就红包一片,痛痒得无法入睡,去医院看变态反应科,查了几十项也没查出过敏源来,痛苦不说,关键是脸上的红包会降低印象分值。
杜萱因为这很少出门,否则以她的身份,不可能长安贵女的社交圈被司马敏和钟宁平分秋色,至少应该是三分天下。
一声认命的叹息散在下午的阳光里。
阿桃看着杜萱,这个瘦弱的女孩给人的印象不错,再说杜七郎也是朋友,再说……她好不容易离开吕府。
空间水应该能治过敏,但是不能暴露空间水,同时话不能说得太满,斟酌了一番,又拿出疯爷爷当幌子:“那个,我在乡下的时候,有个富户姑娘是这样,谁都看不好,后来死马当活马医,让疯爷爷给她看了看,结果还好了……”
杜萱眼睛一亮,激动得声音发颤,问话接二连三,“疯爷爷是谁,是哪里的乡下,他可是还在?”
阿桃眼里露出怀念的神色:“不在了,他本来出现就很突然,后来在夜里放歌离去,不知所踪,有人说看见他坐化在山中了。”
杜萱眼神黯淡,颓然垂下手,葡萄酸枝落在地上。
阿桃看了看极度失望的杜小姐,先把治不好的责任撇清:“疯爷爷倒是和我说过怎么做的,可是没说完家里就叫我吃饭,还有我那时年纪太小,说的那部分也只能记个大概……”
杜萱这些年被折磨够了,抓到一丝希望就不放手,让阿桃只管做来,不管有没有效果,甚至更重了,都不埋怨阿桃一分一毫,生怕自己说话没份量,让阿桃有顾虑不肯施治,立刻带阿桃去了杜府。
高陆郡主一听,比杜萱还激动,“……不知请过多少高僧和隐士,五斗米教的道士也请过,甚至蛮子的巫医和夷人的萨满都请过,却没一个有效果,都说萱儿冲撞的东西太过邪异,无法可施,只能等天外高士,可不就是你说那个疯爷爷”
……,阿桃抽了抽嘴角。
高陆郡主眼角有了泪花,出其不意的抓住阿桃的手,“萱儿的病,让我x夜忧心,可惜这病药石无效,否则我宁肯不治自己的病,也要让小仙翁给她治。”又欢喜道:“昨天我去上香许愿,求了个上上签,老和尚与我说,萱儿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我当时还想,我的贵人是你阿桃,不知道萱儿的是谁,没想到我们娘俩的贵人都是你”
杜萱上前拉住阿桃另一只手,“阿桃,你不用有顾虑,你若无法,我也就认命了。”
阿桃沉吟,不等到高陆郡主的免责保证,她是不会松口的。
高陆郡主叹了一口气,“阿桃,我知道有些难为你了,你也没有完全的方子,不知道结果如何,自是不敢应下,你呢,只管放手治,我会与你写明无论后果如何,都与你无关。”
阿桃点头,又提出保密要求:她现在已经够显眼了,只蛋糕美酒已经麻烦多多,这要是能治疑难怪病的事迹再传出去,估计以后别想消停了,她还没有自保能力,只能选择低调生活,“疯爷爷是隐士高人,不求名利,我若是按照他的方法将萱姐姐治好,也是夺人之功,还请郡主对此事秘而不宣。”
高陆郡主同意,“需要什么你只管提。”阿桃就等着这句话,看着满脸期望的杜萱,开始狮子大开口,条件是早就想好的,嘿嘿。
“过程有些复杂,花费的时间会很长,不是几个月就能好的……”
“这十多年我都忍过来了了,怎么还会在乎这一年半载的”
“会用到不少药材,有一些还是很珍贵的,比如,五十年的紫丹参……”
“如果什么都不用,我倒不信你了呢,需要什么药材你只管提,一百年的我们杜府也是有的”
“需要一些仪式,涉及到你生活的方方面面,而这些仪式,需要在特定的地点举行……”
这话是高陆郡主回答的:“萱儿都会照你的安排做,地点不用担心,我们有不少宅子,明天你看看哪个合适,都不合适我们借,借不到我们买。”
三人在里面说话,外面廊下的武丫儿姐妹互相看了一眼:五十年的紫丹参,貌似给小白吃的吧
结果她们的怀疑无比正确,阿桃进了郡主安排的小院,等没人了,第一句就是:“武丫儿,明天我们出去看房时,送你到酒坊,你去问下永年,李婶子治病都需要什么药,记不住就写张药单来。”
眉娘一听就急了,“姑娘,你有没有把握,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阿桃咯咯笑着坐在软榻上,“这下吕府就是来接我回去,杜府也不能让,这病我得治个半年一年的,最好是治到我爹回来。”往后一躺,“在这里都觉得比吕府亲切,那些亲戚都不怎么样,等挣够了钱,我和爹爹说,咱们到洛阳发展去”
眉娘苦着脸,凑近了压低声音道:“我的姑娘啊,原来你是抱着这个想法啊,那可是郡主,骗不得”
阿桃开始晃脚丫:“怎么是骗呢,你没看我提的要求越多,她们的眼睛越亮嘛这病有一半是心病,那些都是心理安慰剂,相信能治好,病情先就好了一半,我若是什么也不提,换成你是杜小姐,你信吗?”。
也是,眉娘眨眨眼睛不语,过了一会喃喃道:“还要院子,姑娘你确定你能治好?”
阿桃给了她一个白眼,“我什么时候做过不靠谱的事?这病我有九分把握,要院子是必须的,趁不在吕府这段时间,我要把酒坊发展起来,还要发展自己的力量,这白天晚上都出去,住在杜府里肯定不行。”
眉娘听阿桃说治病有把握,立刻就不担心了,和武丫儿收拾包裹,按照阿桃的吩咐,吕府给的东西包括衣服首饰一概不带,只带走了自己的东西,三人的家当加起来也就两个小包裹。
天色暗下来,阿桃拿出那五块赢来的玉,摆弄了一会儿,挑了桃公子的那块黄玉握在手里睡去。
而同时,桃公子正在藕池的水榭里,案角一根牛油蜡烛,面前一杯桃花酒,温暖的晚风自开着窗溜进来,碧纱帐微动,就像那日的雨,她一身白衣,在对面红色的廊柱间飘飘穿行,看起来孤零零的,像一片萧索的浮萍。
第一次相见,只闻其音,一句“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让他为之一顿。
第二次相见,只见侧影,那个敢于冒犯贵人的、低头急走的可笑身影,让他哑然失笑。
第三次相见,是吕府的春宴,她粉衣默坐,一屋子窃窃私语的小姐,只有她看向窗外的花树,那自嘲的一笑,有万水千山的沧桑,又有焕然新生舒适,而她才八岁。
然后记忆就开始多了起来,他猜中她的谜语,他看到奇怪昏过去的她,然后是南山小仙翁那里,她学着男子抱拳说着什么雪中送炭,再然后,他打猎时遇到她,他的狗咬了她,她说什么狂犬病潜伏期要他赔钱,再然后,她被人劫走,他救了她,再然后就更多了……
他来长安一个多月,在这个夜晚回想起来,突然惊讶的发现,有一个细小的身影在不经意间占了这么大的空间,以至于他看不到别人的身影。
二管事站在门口,看了看公子,又看了看那酒,咳了一声,把本来放在后面说的事挪到前面来:“主子,阿桃姑娘和杜小姐在酒坊待了一会儿,然后进了杜府,杜公子马上被找了回去,看样子有些急。”
桃公子看着酒,“那个姓铁的老仆怎么样了?”
二管事心领神会:“啊,小的正想说,铁老哥伤势有些严重,明天就去给阿桃姑娘送个信儿。”福至心灵的又加了句,“对了,追风好像也有些问题,这事儿只能找阿桃姑娘,别人都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