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恍惚探究的神色,何曾在公子脸上见过,看来真是有些上心了。
主子上心一分,作为身边人就得上心十分,好在这种春花秋月事不怕做过头。
但是,阿桃姑娘有些特别,她不是那种见到好花就拼命往上扑的蜂蝶,没有合适的借口还真请不动。
追风是个借口,但毕竟和人家没关系,到底有些牵强。
看来铁老哥这病,得病得时间长一些……
打定主意,二管事脚尖一转,顺着洒满月光的碎石小路去了前院的倒座房,嘘寒问暖一番,要留下一个小厮,铁牛赶紧摆手,“可使不得,可使不得,我爷爷不是什么大伤,就是破了点皮肉,我自己就能照顾得来……”
这话不假,铁爷爷的伤势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大都是表面擦伤,最深的伤口不到半寸,还是在肉最厚的地方,阿桃知道大夫人可能耍阴谋,怎么能让老人家真被撞得半死不活,那包得粽子似的胳膊和腿,那渗出来的大片的血迹,还有那脸色灰白和神志不清,都是做给大夫人看的。
铁爷爷为了证明自己伤不重,要起身说话。
伤不重怎么行,伤不重怎么能让阿桃姑娘来呢?
二管事赶紧相拦,“老哥啊,这伤势不能只看表面,你这伤不轻,郎中可没你说的那般轻描淡写,你年纪大了也不宜挪动,且在这里安心养伤,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我知道你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但你现在也算是我们公子的人,就不要那么客气了。”不由分说留下小厮。
你这伤不轻,在这里安心养伤……
可阿桃姑娘派人来说过很快就会将他们接走……
铁爷爷陷入沉思,在吕府待了一辈子,早就养成了凡事多想的习惯,想了一会儿再看铁牛,兴高采烈的在哧哧冒着热汽的水罐旁和小厮聊着酒坊的事,对二管事的话丝毫没放进心里去。老人看着看着,倒是笑了:傻人有傻福啊,他这个直脑筋的孙子还真是跟对了人,当时他是想按大夫人的要求做来着,没想到这小子一句“阿桃会有办法”,直接去兜了底,后来的事实证明铁厉害他有眼光,在那个小姑娘的谋划下,他们爷俩都月兑离了大夫人的掌控,而为大夫人办事的人都是什么下场:赵嬷嬷淹死了,胖大婶进了大牢。
想想都后怕,如果当时照大夫人的吩咐做了,那现在他和铁牛……
“你以后好好跟着阿桃姑娘罢,咱们没有那聪明的脑袋瓜子,就用心做好吩咐下来的事。”这是铁爷爷第二天醒来时说的话。
“嗯”铁牛憨厚的挠了挠脑袋:“和阿桃比聪明,我就是再长一个脑袋也不够。”
说着出屋升火熬药,那个小厮腿脚麻利的去拎饭,院门刚开,就听到对面五十步开外的马房有声响,铁牛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二管事的身影,他看了看刚透亮的铅灰色的天空,诧异的喃喃句:“城门都还没开呢吧,这也出去得太早了。”
二管事也知道这时进城有些早,但是他没办法。
他记着要早些进城请阿桃姑娘,可有人比他更急:太阳初升,桃公子提着剑出屋晨练,一只腿迈出门槛的时候,随口问了句:“追风怎么样?”
谁都知道追风能吃能跑好好的没事,说它有问题,不过和阿桃小姐见面的借口。
公子可以随意的问,但他不能随意的答,立刻有些紧张的说:“……好像不是很好,不肯吃东西,马奴也不知道怎么了,兽医说身体都没有问题,这么奇怪的病症,也只有请阿桃姑娘来看看了,小人这就马上进城”
于是,一辆豪华的马车穿着清晨的薄雾出了藕池山庄,在厨城门外等了一会儿,两扇巨大的城门一开,立刻冲上章台路直奔杜府。
高陆郡主是桃公子的姑姑,门房自是认得,看到这么早上门,以为是有了大事,恭敬的把他让到里面,另派了腿快的小厮往里面报信,不一会儿,杜府的管事就急匆匆的迎出来,仔细瞧着他的神色,松了一口气,“木二哥,怎么这么早,你这是城门刚开就来了吧,一听你这么早就来了,可真是吓我一跳……”
二管事抽了抽嘴角,“还真不是小事,你知道追风在我家公子心里的位置,昨天晚上就有些打蔫,也不怎么吃东西,今天早上一看,竟然卧倒在马棚里,这真是要命,我直接套车就来了……”
涉及到追风,杜家管事也觉得不是小事,“你先这里坐着吃些茶点,七郎在内院吃早饭,我这就过去。”
追风不吃东西……
这不是找我,这是在找阿桃呢。
杜七郎站在廊下,清晨的阳光映得他的脸冰雪一样耀白,带着几丝隐隐的淡青色,他慢慢的勾起嘴角,有些促狭的擦了擦嘴角:“你去和木管事说,我陪两位小姐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耽儿,你小妹的事最重要,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先推了吧。”高陆郡主今天心情很好,多用了半碗粥。
“是,母亲。”杜七郎的目光掠过正在和杜萱说话的阿桃,嘴角又勾起一丝笑意,“母亲,我们这就去了,早一天开始,您也好早一天省心。”
高陆郡主看了看七郎,“去吧,这件大事就交给你来安排,卦签上说阿桃是萱儿的贵人,我对阿桃有信心,她有什么要求你都照着办,也不用和我商量,要什么就到你大嫂那里拿牌子支取,我打算闭关一阵子,吃斋念经给萱儿祈福。”
杜萱眼眶红了,“母亲……”
阿桃看着依偎在一起的母女,抿了抿嘴,有些羡慕又嫉妒的垂下眼皮,这种情绪一直带到马车上,她看起来有些默默的。
杜萱误会了,“阿桃,你不用担心,治不好我也不怪你,是真的,我发誓。”
阿桃抬起头,看着那个比她还细瘦的小姐,摇摇头,“我不是担心,我只是羡慕你,我、娘……”不等别人说什么,忽然又咯咯的笑起来,“瞧我,说这个做什么,来,说说你的日常安排,在治疗期间,你只能吃我给你的食物,外面的食物一概都不能吃,这点很重要。”说着话抬头看向杜萱,这时马车已经驶到大街上,正经过杜府的角门,阿桃从窗隙里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桃公子的二管事,苦脸站在马车旁边,看着宽阔的大街,好像一时拿不定主意去哪里,与平时的镇定模样大相径庭。
阿桃正要找桃公子,表达感激,接回铁牛爷俩,拜托桃公子给武丫儿姐妹找一门靠谱的亲戚。
杜公子看了看她:“要停车吗?”。
阿桃摇了摇头,也不差这一天,等定下院子再去找桃公子不迟,反正现在武丫儿姐妹都带在身边呢。
杜公子嘴角挂了一丝笑意,慢慢摇着扇子,杜萱看了看自家哥哥,又看了看阿桃,眼里闪过一道光,母亲昨晚和她夸阿桃,“是个好孩子,模样好,气质好,又是咱们的贵人,可惜没有家世,门不当户不对,年纪又小了些,如果是作贵妾,之前还好说,现在有了这些事,觉得有些委屈了她,你有机会,探探她的口风……”
杜萱喜欢阿桃,是那种一见如故的喜欢,知道治病用的院子会送给阿桃作为酬谢,所以一路上直嚷着要大院子,“哥,怎么都是三进的,我记得还有个五进的吧。”这时几个人已经看了四座院子,都是二三十间房,阿桃觉得太大,而杜萱却说太小,觉得住一年半载有些委屈,阿桃抽了抽嘴角,虽说都是三进,但可比她那个华阳巷的三进小院要大好几倍呢。
阿桃摆手,“需要的是适合的,不是面积大的。”她挑中了一座最小的院子,那院子虽小,但是花园的面积很大,最重要的是小白相中了,在怀里直蹬腿,肯定是有原因,就是不知是为什么。
阿桃疑惑的沿着后花园走,走到一处地方时,小白蹬腿蹬得更厉害了,阿桃左右看了看,记下了位置,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杜萱是个单纯的小姑娘,有什么事都表现在眼睛里,她知道这院子最后会给她,但是没有到手以前,她不会做任何动作。
“你选了最小的,莫非你知道了?”杜七郎忽然问。
“能猜到这是报酬,但这院子也是合适的,我有直觉。”阿桃露出齐齐的小白牙:“你已经欠我一个天大的恩惠,我不能让你再欠啦,治好杜萱姐的病,我要这座院子,然后这件事上我们两不相欠,怎么样,合理吧。”
杜七郎哈哈大笑,“好,好,欠多恩情了我也承受不了,但是有一点要说明,不管你治不治好小妹,这院子都是你的,房契我过几天我办理好就会给你。”
阿桃抿嘴笑,刚想说什么,院外有隐隐的马的嘶鸣。
杜七郎抬了抬眉头,转身出去。
院门口,桃公子骑着一匹白马,午时的暖风吹起他黑色的大袍,层层叠叠像开在雪上的黑色花朵,他戴着黑色的幕篱,看不清神色。
他身后更远的地方,一辆豪华的马车急驰而来,驶到近前停往,满头大汗的二管事下了马车,看着门里出来的细小身影,立刻抹了一把汗,像是见到了救命的菩萨,如释重负的惊喜劲儿就别提了。
阿桃困惑的瞧着他,正要问怎么了,额上有一片阴影袭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身子已经腾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