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的花厅里,望娘放下温热的茶杯,侧头用丝帕捂着嘴轻咳不止。
声音不大,但是透着一股强忍的压抑,正在聊天的杜大*女乃和元娘齐齐看向她,望娘肩膀颤动着又咳了几声方才停住,虚弱的喘了会儿,有些歉意的笑说没事,可那捏着丝帕按在心口上的手却在说明她有事。
“是不是又不好了?”元娘很担心的样子,说完还看了看珠帘外的天空,想走的意思很明显。
惜娘要挪过来帮着拍背,望娘冲她摆摆手,“没事,回去喝了药汤就好了。”
这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杜大*女乃说东说西,迟迟不肯带她们去见阿桃,望娘只好用这法子催一催。
杜大*女乃当然明白,可是阿桃的事她不能做主,何况人也不在府里,正要劝望娘到暖阁休息以拖延时间,珠帘外七郎的贴身丫头探了探头,目光闪了闪,进来轻声回禀:“七公子请的师傅来了……”
杜大*女乃松了口气,起身和吕家小姐笑着客套:“本来还要留你们吃晚饭,可是二小姐身子骨不好,咳成这样我可不敢留人,我先失陪一会儿接待郡主的客人,嬷嬷会带你们去阿桃那里。”
出了花厅,惜娘的脚步顿了顿:不远处,有个白衣翩翩的公子正消失在远处的花径里。
阿桃过了病气,肯定看不到杜七郎,可是一想她住在离白衣美男这么近的地方,还是让惜娘心生醋意,不过想到那人病得都不宜移动,又觉得解气,盼着尽快见到满脸红包的阿桃。
青石小路在浓厚的秋色中弯弯曲曲,开始是缤纷灿烂,后来渐渐有些荒凉起来,越走越偏僻,越走人影越稀少,最后干脆看不到一个人影,在密集的树影下,吕氏姐妹面面相觑,又走了一会儿,才看到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半新不旧的院门紧闭,听不到一点声音。
领路的嬷嬷上前拍门,“吕府的小姐来看望阿桃姑娘”
马上有欣喜的声音传出来,噔噔的脚步声后,有浓眉大眼的丫头探出头来,身上飘出的浓郁药味,熏得那个嬷嬷立刻后退一步,或者可是说是吓的,她的动作带得几位小姐齐齐后退。
“大小姐,二小姐,四小姐,快请进,姑娘正盼着你们呢”武丫儿有些激动的往里面让人,她的脸上有可疑的红点,眼眶是红的,推开院门时挠了手背两下,又缩着肩膀蹭了蹭脖子,好像浑身疼痒难忍的样子。
“请进,请进”武丫儿再次招呼,发现没人迈步,看了看自己的手,笑着解释,“小姐,这可不是过的病气,这都是蚊子咬的,姑娘这几天有些起色了,大夫的药很好用……”
听到有些起色,那嬷嬷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然后笑了:“快帮你们小姐收拾下……”
望娘先是有些纳闷,然后心里咯噔一下:她可听说有些高人可以将邪病过到别人身上,看阿桃这情况,很可能是替杜萱担了病。
此次来接阿桃,可不是因为吕老夫人想她了,而是看到阿桃的酒坊生意越来越红火,想把人接回去趁病夺权。
但是现在阿桃这般,接回去就是给杜府背黑锅,还不如让她在这里再住一阵子,人若是在杜府没的,有什么不好的说法都由杜府扛着,而吕府只等接管酒坊就可以,不用惹到任何诟病。
再说那铺契可是在自己手里,也不怕酒坊飞了,要防的倒是精明的二夫人和贪心的老夫人。
望娘在脑海里迅速做了一番盘算,果断决定不接阿桃走了,不容那嬷嬷说出接人的话,忽然猛烈的咳了起来,咳得身体直颤,元娘和惜娘已经被武丫儿脸上手上的红包吓住了,恨不得立刻离开,抓住这个机会,假装大惊失色的扶着二小姐,逃也似的往回走。
武丫儿呆呆的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失落的跺了跺脚,把戏做足,等关上院门才换了呵呵的笑起来,一蹦一跳的跑到屋里,把手脸洗干净,又重新梳了头,换回书童的衣服。
阿桃坐在桌前,莹润的小脸上满是嘲讽:“吕老夫人想我?是想我的银子吧看来这醉仙楼不能建在酒坊里了,要另找个地方,让外人以为是两家东主。”叹了口气,“清酒红人脸,钱帛动人心哪”
“她们能不动心嘛,一瓮酒就卖一千两十瓮酒就是一万两”武丫儿得意的拍拍自己的书童服,现在财源滚滚,她都能穿上粗绸衣服了,姑娘的行头更不用说,全是最精美的绸缎,眉娘找到可以大展身手的领域,天天捏针引线,可惜那些漂亮的衣裙没有机会展示,姑娘在家喜欢穿宽松的便服,出门在外就是李公子了。
想着姑娘试穿那些衣裳的样子,武丫儿微微有些呆。
阿桃没有注意她发痴的目光,满脑子都是生意经,敲着桌子道:“一万两不够,要大量积粮,要开醉仙楼,要给新收的人手请先生和武师傅,明年我还想酒坊生意的扩大到洛阳,等我爹回来就搬走,……对了,明天我要去东市买几匹马,酒坊只有一辆马车,出门办事不够用,华阳巷和乐北巷的院子都需要马车……”
忽然想起一件事,扑哧笑出声来,“我要是买匹漂亮的白马,把它和追风放在一起,会得到什么样的马驹呢……”
阿桃这边出神的想着,那边三位吕府小姐脚下不停的出了杜府,没有人再提接走阿桃的事。
回到吕府后,不约而同的将身上衣物烧了,生怕过了病气,老夫人听说阿桃的情形,耷拉眼皮想了会儿,暂时放弃了接人回府的想法,天天坐等阿桃的噩耗,结果等到秋风起,秋叶落,北风起,雪花飘,眼看到了腊月,杜府那边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不由得急了。
年底是商铺清账发红包的时候,能做的手脚很多,这东主不在,那些滑头掌柜不知要吞了多少钱,老夫人忙派了心月复管事去帮忙,结果发现根本插不上手,阿桃早就有指定的全权二主子,掌柜不认别人,那管事拍桌子质疑李永年的资格,结果人家拿出了白纸黑字的授权文书,指印鲜红,保人竟然是杜公子。
管事灰溜溜回到吕府,痛心疾首的禀报:“……老夫人,你可得想个办法,那个李永年不知用什么方法骗了阿桃小姐,写下的文书里,竟然允他可以随意动用酒坊的钱财,而且是不拘多少,我回来时酒坊正在发年货呢,鸡鸭鱼肉不说,他还做主多发了双倍的月钱,您没看到他的打扮,竟然穿得和大姑爷差不多,都是极好的绸缎,披风是漳绒的,帽沿和衣领上还带着裘皮,贵气得很,他原是后街点心李娘子家的娃儿,哪来的钱打扮,还不都是贪阿桃小姐的……”
“还有啊,我在酒坊还看见了醉仙楼的东家小公子,两个人说说笑笑,看起来关系非常不错,听说李永年卖给他的美酒都是什么批发价,一瓮能便宜好几百两,可巧那位小公子也姓李,我怀疑是李永年的亲戚,两人合伙套阿桃小姐的银子”
嘭,老夫人的手带着怒气拍在床榻上,“阿桃那孩子糊涂啊,怎么能信个外人。”
二夫人目光闪了闪,安慰道:“八岁的小姑娘知道什么,几句好话就哄了去,我看还是将她接回来吧,和她说说这些事,再说快过年了,在别人家也不合适,不管病成什么样,终是姓吕不姓杜,这里才是她的家。”
在杜府住有半年,阿桃担病的事已经传开,这次接回来若是不治而亡,就不会有人诟病吕府了。
有那个授权书在,只有阿桃没了她才能名正言顺的接管酒坊,一瓮酒就一千两,十瓮就一万两,她帮她爹入了族谱,那孩子没给她孝敬过一瓮酒,纯是个小白眼狼。
老夫人目光阴沉,起了杀心。
酒坊的桃源居里,阿桃抖了抖衣服上的雪花,月兑下黑色的披风,摘下黑色的幕篱,坐在火盆旁烤手,“有人红眼病啦,老夫人这么想插手酒坊,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发年货时,你看那管事的表情,就好像在发他的肉。”
李永年也坐到火盆边,看到阿桃的鞋边没湿,这才坐实,“这里有我在,老夫人想要得到酒坊,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病要命。”
阿桃也想到了,撅了撅嘴,“逍遥了半年,舒服的日子要没了,我又得住到吕府去,变成夜游侠。”
神情倒不怎么担心,“不过这次不同了,咱们有了能量,传递消息也方便,大夫人又不在,二夫人可能不会限制我出府,再说杜萱肯定会经常找我,白天一样能出来。”
李永年看着她,炭火印在他的眸子里,闪闪发光,生活条件好了,加上阿桃时不时拿来一截脆生生的参,六个月里,少年蹿了有半头高,看起来已经有了玉树之姿,穿上锦缎广袖大袍,虽然比不上杜七郎,但也没有差太远。
阿桃很有成就感的看了他一眼,又道:“杜萱要回杜府过年,不再是豆芽菜,她肯定要在社交圈里找回自己的位置,我正好和她一起高调亮相,展示我的健康朝气,呵呵,真期待吕府人的表情。”
杜萱倒是没想找回自己的位置,她不喜欢那些贵女,钟宁和司马敏虽然总上门看她,但那不过是想见到七哥的幌子,知道人不在,立刻就告辞,就是她没有发病时也不肯多待一会儿,不像阿桃是真正关心她。
高陆郡主擦了擦眼角欣喜的眼泪,“……好孩子,必须办一个盛大的宴会,让外面人看看,你和阿桃都没有事”抓着女儿的肩膀又打量了半天,“阿桃果然是你的贵人,让我忧心数年的病竟然让她给去了根,送她一座小院子,这报酬有些单薄了啊……”
杜萱拍手道:“母亲,不如让七哥娶了她吧,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啦。”
“真是孩子话。”高陆郡主溺爱的点了点她的额头,说起了别的,等送走了女儿,眼中却有了思忖的神色。
第二天,吕府小姐接到了杜府的赏雪请帖,连王尚吕煜也邀请了,说明杜七郎肯定出席,桃公子十之八九也会去,惜娘高兴得摆了一床衣服,务必要艳压郡芳,至于接阿桃回府的事由嬷嬷做就是了,想到她都觉得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