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法师浓眉下压,压下满目阴鸷,他就像一只看到了猎物的夜枭,蹲在黑色的树杈上伺机而动。
如勾如锁的目光,让老道和阿桃迅速成为在场人的焦点,无数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折返。
负责守院门的大汪,比别人更迅速感受到那种不善,它没有吼叫,但却呲牙伏肩做出准备攻击的姿势。
糟糕,难道这老道能看出我是穿越人?
阿桃心底一揪。
前世只有二十四岁,和一位眉目阴厉、红袍猎猎的老道用目光对峙,她还真有些扛不住。
其实论气势,这老道远远比不上桃公子,也比不上吕郡守,但是阿桃不怕那两人,偏就对这个老道失了从容,关键是心虚,她属于魂穿,借用是别人的身体,在某种意义上说,可不就是鬼附身……
阿桃目光一有松动,老道马上借势加压,阴森林的笑了一声,踏出一步。
大汪猛的发出一声低吼,颈毛根根乍起,整个头部顿时大了半圈,院里另外三条大狗也以低吼回应,虽然没有扑过来,但那跃跃欲试的气势照样吓得众人心里发毛,那几个大家伙可都没有拴着啊,几步就能蹿到面前,后面有胆小的丫头,吓得惊叫一声瘫倒在雪地上。
清风法师毫不理会门口的狗,继续迈步。
他这样步步紧逼,反而让阿桃于心虚中升起一股恼火来:她阿桃一没作奸犯科,二没祸害苍生,怕他怎地?
是人是鬼,存在就是合理
一千八百年后穿过来的灵魂,还怕这个古代牛鼻子老道不成?用现代人的优越感压死他再说本姑娘也不是小白丁,是被特意请来校正历史的,一个天降大任的人怕个小老道,说出去不只给自己丢脸,也给请她的人丢脸呢。
阿桃越想越觉得有底气,眸光闪动间,就要涣散的气势立时回来,甚至有了睥睨之势。
老道有些意外,目光一闪。
阿桃慢条斯理的移开目光,笑意浅浅,走过去轻轻的模着大汪的脑袋。
老道的目光追着阿桃,身子也跟着转九十度,因为浓眉毛和眼珠离得过近,让他于凛然的气质之外又多了一层凶狠,他的表现不言而喻,就是阿桃有问题,那些道士齐齐看向阿桃,想看出一些端倪,而吕府的仆人,看向阿桃的目光里则带了些惊惧。
各色的目光交织而来,阿桃并不在乎,神情十分自然的和大汪说话:“乖啦,不要叫,这位是清风道长,他是来捉鬼的,不是来捉人的,目光是凶了些,看起来不怀好意,他是有苦衷的,不凶就吓不住鬼呢,就像你一样,不凶能吓住人嘛……”
凝滞的气氛,被清脆的嗓音这么一搅和,开始走了样儿,老道恍然未见,只用那种目光盯着阿桃。
哟,这是什么招术?看杀?
想把本姑娘看得心理崩溃,再现出原形?
阿桃嘴角带笑,转头迎上清风的目光,自然的歪着头,目光很是孩子气的在那张方脸上转了一圈,然后露出齐齐的小白牙,伸手比了比老道的脸,引得众人的目光都转向那张方脸,她转头继续和大汪说话:“听说鬼怕光呢,都躲在暗处,道长必须要时时刻刻保持这样的凶相,要是让鬼看到老道长慈眉善目的一面,还能怕他嘛?”
大汪从嗓子眼里挤出绵羊音,尾音拐弯的那种,和它庞大的体形十分不相配,白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阿桃笑容扩大,抓着大狗后颈的厚毛赞叹:“真是聪明的大汪呢,你明白了是吧,守门是份工作,捉鬼也是份工作,你要体谅清风道长的不易之处,成天板着脸,时刻保持那种吓人的目光,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有可能还变不回来了,造成终身后遗症。”
句句都把道长和狗相提并论。
呈八字形站立的随行道士,互相看了一眼,阿桃这些话虽然听着不顺耳,但他们却出声斥责不得,对方是小姐身份,听起来又是为自家师傅说话,还真没办法开口,再看师傅,始终直愣愣的看着人家小姐,是不是鬼附身,看了这一会儿,总该看出来了吧。
那边阿桃开始放低声音恐吓大汪:“你要总是乍毛呲牙,以后就收不回去了,那样就不讨喜啦”
大汪立刻四腿打弯趴下,接着滚了两滚,竭力展现它的可爱姿态。
阿桃咯咯的笑起来,又模了模它的头,笑盈盈的看向清风:“道长,这几只狗儿是杜府送来的,原是打猎用的狗,所以凶了些,您别在意。”
杜府的狗……
清风道长的眸孔缩了一下,看了看阿桃,拿下胸前的黄铜镜,大步向院里走去,他的弟子纷纷跟上,瞄着大狗没有反应,脸上又恢复了做法事时的肃穆,队尾有一道好奇的目光,倏的伸出触角,又倏缩回。
阿桃看过去,看到了几张没有表情的脸,有个年纪大些老道士,冲着她和气的笑了笑。
贵芳院修在西北角,因为不是在寸土寸金的地方,所以舍得用面积,房子还是一样的规格,但是院子却大了两倍,多年没有精心照顾,树木繁茂,这半年有贾南风住着,接近屋子的地方有修剪过,但是深处就没有人管了,进去就觉出几分荒凉来。
“鬼就藏在这里”清风道长拔出背后长剑,指着最深处的树丛大喝。
他不出这句还好,一说出这句来,阿桃立刻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这就是一位故弄玄虚、收钱办事的老道,进门盯着她的那种阴鸷的目光,不过是想把小姑娘吓得精神崩溃,然后好进行下一步。
倒要看看,你的下一步是什么。
阿桃看了看天空,高远的淡蓝色下面,是还算充足的冬日阳光。
那边清风道长又看了阿桃一眼,喝道:“封院门,搭法台,贫道要除鬼,为了不被鬼附身,所有的人都要聚在法台周围。”
法台其实两个矮榻并在一起,上面放张案机,案几上有碗有香炉,老道披头散发的站在案几前,拿着长剑指天指地,念念有词,整个过程都没有超出阿桃想象的部分,都是符纸,符水,狗血,长剑,掐诀念咒那一套。
那密密麻麻又听不出个数的符咒,时间长了就是一种折磨,好在是冬天室外,要不肯定睡过去了,阿桃坐在铺了好几层的椅子里,用脚尖磕着炭盆,看着火星飘上来,变成黑灰消散在空气里。
她有这种待遇,那些念咒的道士和吕府的仆从都没有,一个个冻得两颊白中发紫,白荷和凝霜有功夫在身还好些,但是芳娘就不行了,冻得牙齿直打颤,双脚在地上不停踩动,阿桃招手让她站到炭盆边上来。
芳娘是个爱感动的姑娘,这样的举动就能让她热泪盈眶,刚迈开已经冻僵的脚脚,就听得台上一声大喝,吓得她差点栽到炭盆里去,白荷扶住了她,密切留意台上举动,——那个在台上不停转圈和舞剑的老道,有意无意的瞄向阿桃小姐好几次,她这种经过训练的人,心中早就生起警觉,凝霜也是同样,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稍微往前站了站。
阿桃用手搓了搓脸,从手指缝里看了一眼台上的那个白点,阳光也挺足,怎么还不冒烟呢……
正在这时,清风老道厉声呼喝,“恶鬼哪里走?”
剑尖上燃着的纸符呼的向阿桃飞来,带着奇异的重量感,老道大喝:“大家都躲开,沾之鬼上身”
这话让想出手的白荷和凝霜有了顾虑,正想将阿桃连人带椅移走,脚边的大汪忽然蹿起来,脑袋一甩,将那烧着的符纸原路打回。
该死的狗,老道心里骂了一句,用剑将纸符接住,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尖叫,回头一看,拖在地上的袍子竟然冒出了青烟,带起一股焦糊味,眼看着火苗冒出来。
不知怎么的,那火苗漫延得非常迅速,眨眼就烧成一片
老道下意识扔剑月兑袍,刚踩灭了袍子上的火,听得台下纷纷尖叫,原来他不小心踩到了已经快要熄灭的纸符,阿桃大惊失色,“道长,你沾上鬼了,你鬼上身了”
清风心里发苦:“贫道是法师,鬼是无法上身的。”说着话,就见以他踩中纸符的寺主为中心,整个台子突然浓烟四起,浓烟中隐隐有火苗,看上去十分骇人,拎着狗血桶的小道童,不知听谁说了一听快泼,想也不想,将一桶狗血泼到台上。
清风道长湿淋淋粘糊糊腥臭一身,被寒风一吹,浑身都打哆嗦,强忍着做出凛然的模样,“贫道施法舍身,终于将鬼除去了。”
阿桃拍手,“太好了”起身站在台边上,像个好问的小学生,带着害怕的神色,反复问道长是不是把鬼除干净了,鬼是不是不会再来闹,又和他讲了一番除恶务尽的必要性,否则她会睡不着之类的。
可怜的老道长,湿着身子站在腊月的寒风中,耐心的和担心不已的小姐保证完毕,身子都快成冻成了冰柱,到了二夫人那里,打着颤抱拳,“夫人,天不随人愿,您那件事办不了,此趟贫道只求个捉鬼的赏钱。”
二夫人看着嘴唇发紫浑身发臭的老道,捂着鼻子叫人拿赏钱,不甘心的道:“能不能再想个办法,了我心愿。”
只要说阿桃鬼附身,杜小姐就不会来找她了,嵇康也不收她为徒,有谋划才能进行。
失了那么多药材,她难辞其咎,如果能将阿桃的酒坊弄到手,在老夫人面前就是大功一件……
二夫人看着老道。
清风苦着脸,“本来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可是那小姐身边的大狗不一般,她的丫头也像是有身手的,十分不好办……”想到那莫名其妙起来的大火,便有些后怕,急急的告辞离开。
晚上,李永年照例翻进贵芳院,听阿桃兴致勃勃的讲完,笑道:“那个台子你做手脚了吧。”
“嘿嘿,让白荷拿油布擦洗了一遍……”阿桃咧开嘴笑。
正说到这里,外面有狗儿的低声,亲切又戒备,像是有熟人来了,阿桃出去一看,墙上落下的人白衣翩翩,赫然是杜七郎。
深更半夜,出了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