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夫人的话,很快就传到了吕府。
阿桃嫁给钟六郎为妻,研娘许给钟大郎为继室,正合了大老爷脚踩两条船的心思,自是没有二话,让老夫人将两桩喜事尽快应承应下来:“钟六郎虽是谪次子,可是却最得钟会的宠爱,一手好字又深得他伯父钟毓大都督的赞赏,孩子本身条件也非常不错,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原想让望娘搭上这根线,结果却出了太液池那件事……”
想到大夫人搬石头砸自己脚的蠢笨,气就不打一处来,眉头皱起半晌才舒展开:“好在钟家看上了阿桃,终是将这根线搭上了,现在朝局不明,太后皇上和晋王,此消彼长,让我总觉心里不安,生怕一步走错,将吕府的荣华富贵断在手上。”
老夫人面色凝重的点头,耷拉着眼皮想了一会儿,道:“研娘好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钟府庶长子的继室,半分也不委屈她,只是那阿桃却不太好办,她是堂小姐,隔着肚皮隔着府不说,人家还有亲爹在,别咱们这边一口应承下来,她爹那边却出了岔子,可真就没脸了。”
大老爷不在乎的哼了一声,“上次是我有意让阿桃给尚哥儿当妾,被他一口回绝了,这次吕毅除非猪油蒙了心,才不同意这样一门好亲事,他一个泥腿子,女儿能嫁到世家名门当正妻,还不用自己出嫁妆,但凡脑子正常、为女儿着想的人,没有不同意的,等帮着钟夫人探口风的人来了,您只管应承下来。”
“咱们出嫁妆?”老夫人只听到这句话,肉痛的抽了抽嘴角,语气尖刻起来,“阿桃有那个日进斗金的酒坊,还用咱们出嫁妆?帮她张罗张罗,就是天大的人情了钟府是想和京兆郡守府结亲,可不是想和他爹泥腿子结亲,她已经占了咱们这么大便宜,还要给她出嫁妆?你看那孩子像个感恩的人嘛,你看看她,挣了那么多银子,也就孝敬我二罐美酒,惜娘没铺子没庄子,还孝敬我一罐呢……”
也不提她待惜娘和阿桃天差地别。
大老爷不愿意听唠叨,耐着性子忍了一会儿,截住话头道:“母亲,阿桃本就是外人,不用些银子,她嫁过去也不会用心维护两府的关系……”
“她敢?”老夫人瞪眼,“没娘家人帮衬,她就等着被夫家拿捏吧,再说不是研娘也嫁过去,又不是只靠她。”
虽是这么说,却也沉默了,庶子继室和嫡子正室,吹耳边风的效果自是不同,耷拉了眼皮开始算计:外人都知道阿桃是堂小姐,她还有个最大的陪嫁——酒坊,其他的嫁妆也就是首饰绸缎田地之类的,都是可以缩水的,只求表面不求里子,费不了多少银子,而拜师礼就不一样了,纯消耗性的,大家都看得到,两相比较,还是准备嫁妆合适。
当下道:“这样吧,阿桃的嫁妆我们出,她的拜师大礼让她自己张罗。”冷冷一笑:“咱们都别伸手,让她知道知道,手头有点银子没人帮衬也不行,她一个小姑娘,没人没权,我不信她能在短时间准备好一个盛大的拜师礼,哼,我就坐在这里等着她来求我,那个小姑娘也该敲打敲打了,看她腰板挺得那么直,我就觉得不顺眼。”
晚上,老夫人将人各院的主子都叫到正瑞院,除了“生病”的大夫人和二小姐,吃了饭,聊了一会儿,亲切的将阿桃叫到身边。
惜娘凑到研娘身边,意味深长的笑了,“那些话,你听到了吧。”
研娘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咬了一大口果子,困惑的反问,“什么话?”
惜娘气结,“就知道吃,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转身找丰儿嘀咕,丰儿明显也不知道,听了之后,看向阿桃的目光里有各种羡慕嫉妒恨。
阿桃只当没有看见,微垂眼皮,嘴角带笑,等老夫人把钟夫人的话说给她听,结果老太太话锋一转,说起拜师礼来,“……年也过了,你的拜师礼算来还有七天,你也该开始准备了,阿桃啊,嵇康是天下名士,这个拜师礼可不能马虎,一定要像样些。”
二夫人笑了:“老夫人,阿桃一看就是心里有数的孩子呢,必会把她的拜师礼弄得盛大又隆重,您可不用担心,只等那天听好吧。”
还有七天的时候才告之,拜师礼是她自己准备,之前二老爷明明说过由吕府来准备。
她们这是想看笑话?
阿桃歪了头,露出齐齐的小白牙,“老夫人,我会尽力而为,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帮手……”
“没有帮手啊……”老夫人扫了一圈屋里的小姐,“二夫人最近身上一直不好,望娘离不开,就让研娘和丰儿给你当帮手吧。”
丰儿听到老夫人为难阿桃的意思,认定阿桃办不好拜师礼,可不想跟着丢脸,也不想天寒地冻的跟着受苦,眼珠一转,“老祖宗,那您跟前不就没人了,让丰儿陪在您身边吧,我虽然嘴笨,好歹也能讲两个笑话。”
老夫人呵呵笑起来,就这样阿桃只剩下一个帮手。
研娘自知没钱没人脉,做不成什么事,急了一晚上,第二天阿桃派人来找她,立刻去了贵芳院,见面就道:“老夫人应该不会想毁了你的拜师礼,那样吕府也丢脸,她这是等着你低头呢,……阿桃,举办的地点,布置的人手,还有装饰用的物件,这样只靠咱俩是办不成的,只有七天,你现在就去求老夫人出面吧,至少先将园子借来。”
阿桃脸上没有一点儿急色,让白荷给研娘倒茶,等人退下,看着研娘,“你愿意吗?”。
“什么愿意?”研娘一顿,马上明白指的是婚事,瞪了一眼,“这事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想法搅黄它。”阿桃说这话是有几分把握的,有郑仙人那句话,钟府想娶她和研娘,还要看嵇府和杜府答不答应。
研娘不知道这些事,又瞪了一眼,低头道:“我愿意,这是很不错的结果了,我娘知道肯定会高兴,如果是大夫人张罗我的婚事,绝不可能是这样,听说钟大郎一表人材,是很不错的公子。”抬起眼皮来,眸子晶亮,“阿桃,我最高兴的是,咱们以后可以在一起了。”
阿桃抿了抿嘴。
研娘嗖的瞪大眼神,“不是吧,难道你不愿意?钟六郎……”
阿桃摆了摆手,说出差点惊掉研娘下巴的话,“没有感觉,当然不同意。”
“感觉?什么感觉?阿桃,难道钟六郎还不够好?他的家世不用说了,长得也俊俏,而且我发现,他看你的眼神,和看我看惜娘是不一样的,我敢肯定他喜欢你。阿桃,老夫人问起你来,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啊,那可正中她下怀,抢了你的好事给惜娘,反正钟夫人的话说得模糊,按在惜娘头上是一样的。”
阿桃看着红头赤脸的研娘,知道是为自己好,笑吟吟的听完,从案几下拿出一个曲谱,给研娘看,“四天可能练会?”
研娘见阿桃避开不谈,想到婚事她自己也做不了主,陆六郎喜欢的是阿桃,钟夫人想必是要依着儿子的意愿,否则明显惜娘条件更合适,也不再劝,拿起曲谱翻了翻,发现很简单,点头道:“可以,你这是要做什么?”
“要在拜师礼上一鸣惊人呀,你练熟以后咱们一起合练。”
“那园子,布置场地的物件和人手,当天的吃食,请柬……”
“这个你就别操心啦,我有办法,你的任务就是将这个曲子练熟,四天后我们合练。”
于是接下来的四天里,贵芳院天天响起同一旋律,虽然悦耳,却只是一小段在重复,偶尔在小段结尾有几个不同的音,惜娘远远的听了一回,撇着嘴和二夫人道:“母亲,就那种简单的曲子,阿桃竟然要在拜师礼上弹奏,那天我还是不去了,真是丢死人了,她的梅花三弄明明不错,却弹起这个来,真是没脑子。”
二夫人沉吟:“阿桃天天跑出去,大部分时间都在酒坊里,也没听说借了谁家的园子……”看向老夫人,“难不成是想反逼着您主动去帮助她?”
“想得美”老夫人哼了一声,“你叫人到外面去说,阿桃坚持自己办拜师礼,以显示她赤心一片。”
惜娘盼着阿桃出丑,又觉得阿桃出丑她也跟着脸上无光,在矛盾心情中又过一天,收到了请柬,地点是醉仙楼。
她在前一天去了醉仙楼,发现并没有改变,宾客迎门,高朋满座,只在门口贴了明天上午停止营业的告示。
阿桃站在三楼的一个房间,看着下面撇着嘴放下车帘离去的惜娘,咯咯笑着回头,和几天来一直在醉仙楼的武丫儿道:“看看,多少人关心我,这是第十个了,明天看她们的脸色,肯定特别有趣。”
武丫儿在屋角整理几箱子的绢花拉花还有绸布,咧嘴笑道:“当然了,除了姑娘,谁能想出冰晶长城的主意,还有……”
阿桃笑弯了眼,转过头继续向下看,对上了一道有些冷漠的目光。
那个人站在马车旁,戴着黑色的幕篱,身上的紫色漳绒披风随风起舞,露出里面蓝宝石色的宽袖,腰上的五彩金带闪出点点金光,阿桃不用去看那个虬须胡子的武姓车夫,就知道这位公子是谁。
桃公子保持的微仰头的姿势,两人的目光隔空相遇。
不知为什么,阿桃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一下跳得不太规律,她的坦然在那一瞬间不翼而飞,很意外的愣了愣,赶紧露出一个恰当的微笑,然后关上窗户。
正背靠窗子疑惑自己怎么了,门被推开了。
桃公子摘掉幕篱,慢条斯理的看着阿桃,“我叫司马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