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马车缓缓的停在青石阶前,后面的马车里下来几个穿着体面的婆子,讨好的往前面的马车旁边凑。
还没等伸手,带着垂络的青缎车帘猛的被掀开,接着一个胖乎乎的小身影迫不急待的扑通跳下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有没有挫到脚?”类似这样的声音立时夸张的响起一片,更有几双手臂伸到小男孩的身上,想把他抱起来。
小男孩有些不耐烦挥开众人,扶了扶颈上的金锁,走出包围圈,像只出笼的小鸟,两只葡萄眼兴奋的向四周张望。
很显然,飞檐春花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目光扫过去,然后落在路对面的一辆马车上,看到了就再不肯移开,边走上前边赞叹:“哇,这两匹五花马长得可真神气”回头又看了看自家的马,“比咱们的马高了一头”
“小弟”车里传来有些嗔怪的细声,接着又下来一位娇弱的华服小姐,水雾眼往对面轻轻一扫,没有发现什么标志,微微有些诧异:看那马儿健壮的骨架和绸缎似的皮毛,都可以和上品的军马媲美了,却只用来拉车,只有非富即贵的人家才有这样的财力。
华服小姐走上前牵起小男孩的手,“走吧,求了符水还要早些回去。”
姐弟俩正是二小姐望娘和小少爷吕煜。
二夫人死了,大夫人重新出山,所有光环都回来,也不知她是怎么说服大老爷的,反正是让其放下了戒心,下令恢复了二小姐的自由,而这半年来有些被忽视的小少爷,也变得和从前一样宝贝了。
吕府是北山观的大施主,报上名号,道童立刻恭敬的将两人引到静室,白荷端着茶壶和茶杯从檐下过,见到那两个香客的背影有些熟悉,定睛瞧了一眼,立刻加快脚步回去报信:“小姐,我看见二小姐和小少爷了。”
小少爷是大夫人最大的依仗,如果来此是有什么阴谋,就不会让吕煜跟来,就像太液池和藕池山庄,大夫人有所谋算就没有带去,记得当时吕煜还哭闹了一番,连大老爷都开口让去了,结果大夫人坚决不同意,找了个生病的借口搪塞过去。
所以阿桃并没有太在意,何况她听到墙后有人,更不是谈论二小姐的时候,应了声“真是巧”,看着黄铜壶,用手模了模脸,“春天干燥,皮肤容易起皮痛痒,加些忍冬粉吧。”痛痒两个字咬得有些重。
不知是谁要倒霉了。
这痒痒粉是姑娘让小仙翁帮忙炼制的,碰到皮肤奇痒无比。
白荷会意的应了一声,从荷包里翻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粉末倒出了些,然后冲进冒着热汽的茶水。
阿桃端着杯子起身,看着门外的日头,抿了一口道:“估计李护也问完了,你去让伙计们带着护儿和菲儿先回去罢,护儿的伤不轻。”
白荷应了声出去,阿桃并没有回到榻席上,而是站在门口看风景,一会儿喝一口茶水,再也不看案几上写满奇怪符号的桑皮张。
她怎么就不好奇了,开始明明很震惊。
密室里的两个人可没有阿桃那般悠然,挺起僵硬的腰板互相看了一眼,清风道长忍不住又开口,用极小的声音道,“要是她真懂,怎么会不看下去,那可是那人留下的啊。”
另一位老者也有些拿不准的意思,正在这时,墙那边响些轻微的走动声,两人眼睛一亮,忙弯下对着洞也向外望,结果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茶杯和端着茶杯的手。
“小姐,他们已经走了,李执送他们一程,到了官道就回来。”白荷走到近前,发现阿桃正在看墙上的画像,也跟着看了一会儿,“这位道士长得有些凶,看他眼睛瞪的,好像我就是鬼似的,让人感到害怕。”
阿桃抖了一下,“别说了,别说了,我小时候最怕鬼了,贞子的故事你听过没有,她是个被害死在井里的少女,经常半夜从井里爬出来,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脸,在惨白的月光下爬到门前,敲门的声音嘭嘭的,这时候绝不能开门,也不能往门口看,看着她的脸的人……”
说到这里哆嗦了一下,恰好不远处传来敲门声。
也不知谁这么配合,阿桃心里暗笑,装模作样的叫了一声,把茶杯里的水照着画像下面泼出去,接着茶杯咣当掉在地上,碎裂。
白荷怕鬼,也跟着叫起来,没有留意到墙内的两声闷叫。
小仙翁炼制的痒痒药,里面有荨麻的蜇刺,沾在皮肤上就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疼痛难忍,密室的两人虽然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但是眼皮上溅到了几滴,用手去抹用沾到了手上,立刻眼肿手肿,特别是眼睛,肿得又红又亮,只留下一条小细缝。
两人跌跌撞撞的向外模去。
“好像被算计了。”
“就是被算计了,上次她冻得我三魂出窃,足足躺了半个月,这次烧得我肿头胀脸,郑老头,你害得我好苦,以后有关什么桃的事,别找我”
“你不想知道天命?”
小道士在外面听到里面有声音,敲了敲门,“观主,吕府的二小姐和小少爷前来讨符水,已经静省完毕。”
清风眼睛都睁不开,哪里能见人,忍着火烧火燎的痛,沉声道:“我忽有感悟,月兑不开身,你去大殿将制好的符水取给她罢,还有桃花源的东主小姐,你们待她恭敬些,向她说明我的歉意。”
这种说辞在吕望娘听来就是借口,想到门口那辆奢华的马车,不禁起了好奇心,让人接过符水,笑着问小道士:“……那两匹养得真是好,家弟新近得了一匹小马,想讨教喂养之道,不知算不算唐突?”
阿桃去年诗会夺冠,今年初又传被钟府相中,接着又有一场极轰动的拜师礼,虽然出了岔头没成,但是场面可真大,所以这位桃花源的东主小姐,也算得上是长安城的小名人了,都知道她是吕府的堂小姐,当下笑回:“肯定算不得唐突,那是阿桃小姐。”
“阿桃姐姐?在哪里?”吕煜下就从席上跳起来。
“阿桃在这里?可否现在带我去?”望娘不相信清风道长是因为阿桃才不见她,出言试探,见小道士转身就领路,心里这才舒服了些,却也知道自己要白跑一趟了,要符水只是幌子,要些不能明说的药才是她真正目的。
京陵候府是她今后的战场,人生地不熟,去之前必须要做好准备,王尚有孩子,只能是她望娘的。
“糖块,我要糖块。”吕煜见到阿桃,胖短腿移动得更快。
阿桃有些无奈,就算她和大夫人不是敌对的关系,也不能给他吃的,说不定就当了谁的替罪羊,何况身上确实没糖了,模了模吕煜的头,“今天有个和你一样大的小娃受了伤,姐姐的糖块给他了。”
吕煜有些失望,走到观处,想到那两匹马又来了兴致,叽叽喳喳的问阿桃怎么养的,“……长得真神气,我能不能模模?”
“那是畜生,听不懂人语,万一踢到你怎么办,听话,上车。”望娘拉住吕煜不让他近前。
阿桃笑了笑上了车,那边望娘和吕煜而上了车,婆子丫环上了第二辆马车,三辆马车缓缓的调头。
林子里的人看到这儿,迅速上了马开跑,飞快的骑到一处山坳才停下,没有看见吕煜又跳下车,上了阿桃的马车。
山坳里有几个戴着斗笠的大汉,神色凝重的坐在树下,旁边的几匹马正在吃草,还有一辆牛车,见到来人立刻起身,“怎么样?”
“不怎么样,吕府还有两辆马车一起,就看他们是不是拉开了,你们记住,两匹五花马拉的车是点子的,千万别波及到另外两辆,吕府小少爷在上面,伤了他不够咱们陪葬的。”
“知道了,都起来干活,点子不经常出城,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几个大汉都飞身上马,把斗笠压得低低的,一声吹哨,齐齐的顺着山道上行,到了一半,远远的看见三辆马车不紧不慢的行来,让他们惊喜的是,第一辆和第二辆中间拉开了不短的距离,足够他们行事。
领头的看着下面深深的桃花涧,嘿嘿笑了一声,“活该咱们兄弟发财”举刀往老牛的上狠拍,那牛立刻痛叫着向上狂奔。
“让开,让开,牛惊啦”恐慌的呼喝声响彻山道。
山道不宽,一头疯牛拉着大板车,很突然的从拐角处奔出来,横冲直撞,后面八九匹骑马人的狂叫追赶,一时间烟尘四起,山道也就能行两辆车,一面是山壁,另一面是陡坡,那些人贴着山壁追,让阿桃的马车只能往陡坡处挪。
赶车的小伙子直接呆了,李执眼急手快的接过缰绳,把车赶到旁边,却错不过去,眼看那只红眼的牛尘土飞扬的直冲过来,再无处可避,车夫语无伦次的哀叫:“不好了完了”
“断了拴绳,都跳车马儿回酒坊”阿桃果断下令。
“白荷,裹上被子”阿桃拿起一条锦被往身上一裹,抱起吓呆了的吕煜,就要往下跳时,被白荷一把拉住,拥着她们提气跳下去,就见一个大棉球飞快的滚下陡坡。
眨眼的功夫,牛车和马车相撞,发出嘭的巨响,激起丈高的尘土。
角度、灰尘和距离,让几个大汉和吕府的车夫看不到全部,他们只能看到不完整的画面:两匹马冲出灰尘飞快的跑下山,而马车箱则被撞下了陡坡,牛车继续冲了几米,也掉进山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