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萱看过去,发现是位看起来有些拘束的姑娘,坐的位置比较偏僻,埋头喝着酪浆,看不清长相,每喝一口水花费的时间都十分漫长,偶尔会抬头,也不是和左右聊天,而是瞟向检验粮草的小吏,显然是盼着这捐粮大会早些结束。
阿桃不喜与人交往,还没有特意打听过谁,所以对那位小姐,杜萱特意好好观察了一会儿,看了半天只觉得是个小家碧玉型的女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位姑娘发现有人在打量她,飞快了瞄了瞄杜萱,目光像受惊的小兔子,然后把头埋得更低了。
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
杜萱笑了一声,收回目光:“阿桃,你问她做什么?”
阿桃当然不能说是想接近邓将军,为她爹立军功寻门路,模糊的解释道:“刚才走过去,听人叫她邓小姐,征西将军邓侯是何等威风的人物,他的女儿却是这般怯弱,都是将军的女儿,她的气势和钟宁可是天上地下,觉得很奇怪。”
杜萱笑起来,“女儿?邓将军六十多啦,是他的孙女还差不多,不过,这位不可能是邓将军府上的小姐,不够大方。”又看了看那位姑娘,正赶上那位姑娘往这边看来,杜萱眨了眨眼,咦了一声。
阿桃好奇的看过去,和那个姑娘躲闪又好奇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杜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扯了扯阿桃的袖子,“发现没有,忽略气质上的差别,她和你有几分像呢。”
阿桃认真的看了一眼,摇头表示无感。
杜萱哎呀了一声,更详细的指出是眼睛的部位,“你再好好看看,你们都是杏核眼。”
那位邓小姐察觉到有人在研究她,好像没有什么恶意,胆子稍微大了些,趁着喝酪浆的时候,不停的偷眼瞄过来。
三位小姑娘眉来眼去,早就引起杜七郎的注意,也不管身上牵着多少目光,起身就往杜萱旁边凑过去,但在新平公主看来,却是奔着阿桃去的,钟宁煽风点火,“阿萱和阿桃很要好,高陆郡主可喜欢阿桃了,说她是杜府的贵人,留着在阿桃在府里养病,一住就是大半年呢,司马敏都没有这种待遇。”
新平公主立刻冷哼一声,表示自己不在意,但拿着杯子的手却紧了紧,压得指甲一片青白。
历史上有像她这样窝囊的公主嘛,父皇想废臣子,结果却被臣子给废了,由皇上成了王,被禁在行宫里不见天日,因为生母出自司马氏,太后和新皇上对她的喜欢只是表面上的,从来不是真心为她打算,到了议嫁年龄,竟让她自己相看。
这也罢了,出行前一天,母亲一句话就把她的选择范围缩小了一大半:“新平啊,你没活在好时候,你的身份太敏感,要想以后过得安稳,司马氏的公子不要选,高门大族的嫡长子也不要选,哎呀,你这孩子嘟什么嘴,你的选择面算是最宽的了,李丰案之后,宗氏公主都嫁的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新平公主带着怨气出宫的,多亏世上还有杜七郎这样风流俊逸的白衣公子,让小公主的怨气得以平复,各个方面都合格,简直就是为了她准备的,第一眼就相中,喜滋滋的从长安追到槐里,并且想追到蜀汉去。
已经把杜七郎当成囊中物的公主,自是不能容忍别人抢食,听了钟宁的话,明知道阿桃还是个孩子,新平公主还是嫉妒上了,别看她的宗室公主,说话的分量远没有高陆郡主重,司马昭的妹妹不愿意,杜七郎不可能尚公主。
一瞬间,她甚至想到让阿桃消失。
钟宁见新平公主的脸上阴晴不定,握着杯子的指关节发白,知道挑拨的目的已经达到,心里暗笑了两声,表面上欢快的说道:“公主,说起来阿萱和您是正经亲戚呢,咱们去说几句话吧,正好我也想问问长安的情况如何。”
新平公主却想显得矜持一些,先去了桃公子那里,装模作样的看小吏检查粮食。
这边杜七郎就有空说起邓小姐,那姑娘是邓将军的嫡孙女。
杜萱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邓将军的儿子也是食邑五百的亭侯啊,怎么把女儿养成了这样,是不是她娘是继室……”是谁都免不了这么想,可是没有一个继室会犯傻,把这样一位原配的女儿放出来现眼。
杜七郎摇头,“邓忠的夫人还很有贤名的,邓小姐因为受到了惊吓才变成了这样……”
“和我一样撞了邪气?”杜萱有病时见人也是这么瑟缩,自是深有体会,心中立刻升起无限同情,眼巴巴的看着阿桃,意思是你会治邪病,能不能给她也治治。
阿桃心里一喜,正要接触邓家人,机会来了
没想到杜七郎却打了杜萱一下:“不要给阿桃找麻烦,邪病哪是那么好治的,再说邓小姐不是邪病,是受到了惊吓。”见两个小姑娘听得认真,便细细的讲起来,“九年前,朝廷出了一件大事,当时几位重臣密谋要废掉大将军司马师,结果事情泄露,参与的大臣全部诛三族,邓小姐的母亲是李丰之女,受到牵连被抓走流放,她就是见到衙役抓人被吓到,大病一场之后变成现在这样。”
涉及到朝廷密事,杜七郎声音比较低,虽然他**就是司马昭的妹妹,但是看得出,他对那几位大臣的下场比较同情。
杜萱说了声真可怜,“记得母亲说过,李丰是有名的美男子,父亲也是不如,他的两个女儿姿容甚美,堪比当年的大小乔,和她们还是不错的朋友,没想到竟然落到被流放的地步。”
阿桃叹了一口气,朝堂斗争无所谓对错,成王败寇,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想到了吕毅,听了这故事,觉得让吕毅当官的决定是个错误,想要平平安安的,还是做个平头百姓罢。
正想着,远处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不是真诚的,再好听也难听,杜萱没有阿桃有城府,当时就一撇嘴,再看到新平公主也跟着钟宁来了,很不义气的朝杜七郎吐了吐舌头,“七哥,你自己应付那两位金光闪闪的贵人吧,再说,人家就是冲着你来的。”
阿桃扑哧笑了。
杜七郎目光微闪,慢悠悠摇着扇子。
杜萱道:“七哥,那公主和阿桃不对付,第一次面就让阿桃损失四千斛粮食呢,她若是来了,咱们这几个人,她指定欺负阿桃。”
其实是赚了的,要是没有公主捐粮的提议,囤积的粮食哪能卖得这般快,世家高门富户是买主,银子挣得心安理得,否则让阿桃高价卖给那些平民百姓,她还真是做不到。
说到欺负人这件事,如果公主成心,躲是躲不过的。
这么一想,阿桃又想让吕毅当官了,主要是在这个社会,想小富即安是不可能的,那些财富会引来划向脖子的利刀,看吧,为了一个酒坊,大夫人使出多少招术了,甚至不惜三番两次要人性命,有官职在身,她多少有忌讳。
杜七郎看着沉思中的阿桃,转身迎向新平公主,把那两位贵女引开了。
杜萱眨了眨眼睛,看到仿佛没有什么感觉的阿桃,先是有些失望,后来又一想,是自己太着急了,阿桃才多大呀,还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等到她十二岁的时候再吹耳边风吧,又一想那时新平公主可能早得手了,不由得有些丧气。
希望母亲没有看上新平公主,否则这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杜萱叹了一口气,抬头看见邓小姐在偷眼瞧着这边,那又盼又怕的模样惹人怜爱,当下同情心大盛,拉着阿桃走过去。
都是差不多的小姑娘,互相看着也顺眼,通了姓名,没一会儿就说开了,阿桃从荷包里拿出几块糖来,一人一块,剩下的都放在邓小姐手里,那姑娘含了一块,冲阿桃羞怯的笑了笑,垂下眼皮,用蚊子似的声音说:“好吃。”
过了一会儿,抬起眼皮来,鼓足了勇气问:“你们刚才在说我什么?”
“我说你们眼睛像,她说不像。”杜萱问过来倒水的嬷嬷,“你说你家小姐和我这位妹妹像不像?”
“要奴婢说,是有些像。”嬷嬷打扮利落,赫然就是竹林寺看到的那位
阿桃看着她,又看了看邓小姐,看来自己是完全想错了,那位小小姐是眼前这位姑娘。
可是碰到那株桃树,自己这付身体为何那般激动?
还有,自己的年龄也确实有问题啊,牙齿又不能做假。
阿桃抿了抿嘴。
正在这时,邓小姐吃惊的瞧着她的后面,手指颤抖着点了点,脸色突然变得惨白,额上的青筋直冒,呼吸变得困难,眼看着要昏过去,阿桃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几个衙役,想必是邓小姐想起当年她母亲离开时的情形,有些吓到了,冷哼了一声,快速的抓起邓小姐手,在虎口上狠狠的捏了几下,等人她睁开眼睛,柔声道:“别怕,这是冲着我来的。”
邓小姐抓着阿桃的手,神色有些恍惚,“不要走,不要走。”
那嬷嬷轻轻的拍着她,哄了一会儿,慢慢拉开她的手,冲阿桃笑了笑,“我家小姐身体不适,这就离开了。”
邓小姐昏沉沉的上了马车,走了一会儿,忽然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嬷嬷,我好了请她们来玩,阿桃的糖好吃。”
嬷嬷轻轻的应了一声,眼里突然涌出很多泪,扑簌簌落在衣襟上。
有欣慰,也有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