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上杀得刀光剑影,谢玉梅还不忘保持自己亲和可人的形象。每逢轮到容雪霏思考的时候,她就极热络地询问容雪霏最近又看了什么书,学了什么绣样,府里可有新鲜有趣的事情,硬是把角色扮演和添乱合二为一,还发挥得淋漓尽致。
紫苏和紫菀都不懂下棋,更不清楚这对姐妹对弈的典故,就是觉得自家小姐面有难色,而表小姐却越来越开怀,越来越得意。
这也难怪,这盘棋在谢玉梅眼里是对容雪霏的报复,她越是眉头紧锁,自己自然就越痛快。如此一来,便是一扫之前容雪霏陪她演姐妹情深时的阴霾,心情舒畅了起来。
她哪里知道,容雪霏眉头紧锁,想的是和她完全不同的事情。
容雪霏纠结的是在这个时候,这盘棋要不要赢,自己的反扑可以反扑到什么程度?
逆来顺受肯定不是她的风格,无论从哪方面算,她都没理由还忍着谢玉梅;反之,反扑过了头……
祖母和姑母还在谈笑着,姑母那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得意的笑,充分说明了她是个极骄傲,又藏不在情绪的人。此时此刻,要是谢玉梅在她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她会放过自己吗?
容雪霏只觉得自己的思想完全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属于许诺的沉稳和容雪霏的隐忍,告诉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另一半则是许诺的反骨和容雪霏的压抑,叫嚣着绝对不能让谢玉梅再这么得意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容雪霏突然觉得谢玉梅和她“前世”的那个表姐很是相像,一样爱占尖儿,一样喜欢出风头。
也一样遭表妹的讨厌。
手中的白子刚刚落下,熟悉的疼痛又幽灵般地袭来。那种又沉又涨的头痛,不由分说地把容雪霏拉回对前世的追思当中。脑海里和表姐有关的残碎画面快速掠过,在痛苦的催化下,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带着白子,提前进入了反击的状态。
她的反击来得太突然,在之前那些用意不明的“坏棋”的帮助下,白子获得了一线生机,并且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发展壮大,惊得谢玉梅再一次失了神。
眼前这个有着容雪霏容貌的女孩真的是她原来的那个表妹吗?
这么荒诞不经的疑惑只存在了一瞬间便消失无踪,棋盘上的生死远比容雪霏到底正不正常来得重要。白子开始反攻,谢玉梅就只能拿出看家的本领努力招架。容雪霏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逼得她不得不加快速度,不得不紧跟上容雪霏的步伐。
最后一字落下时,谢玉梅竟是连自己是输是赢都不知道。
从方才头疼发作开始,容雪霏就左手扶额,右手继续执子。看她痛苦的神情,紫苏她们两个大概能猜到,应该是三小姐的头疼病又犯了。
棋局终了之前容雪霏全神贯注地对着棋盘,她们连问一声劝一句的机会都没有,终于盼到谢玉梅和容雪霏都停了手,紫苏连忙上前一步,在容雪霏耳边轻唤,“三小姐,奴婢看您用手扶着额头,是不是您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容雪霏勉强点了点头,就知道不能经常装病,装得太久了,倒是把真病给招出来了。这头疼来得急,她在忍受疼痛折磨的时候还得控制棋局的动向,也不知道这仓促之间,她的目的达到了没有。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容雪霏经常装病固然不是什么好事,却直接决定了她惯用的药之前都配了好多。在流云的坚持下,她跟前这六个人身边必须随时携带一两样,碰巧紫菀身上就带了治头疼丸药。容雪霏一点头,她就马上拿出了药服侍容雪霏服下。
那厢谢玉梅也没闲着。对着这中途突生变故的一盘棋,谢玉梅难得仔细地开始计算两个人的目数。算了一遍,她暗说绝对不可能,再算一遍,居然还是……
“表姐承让了,这一局是平局。”
一盘棋下完,老太太和姑太太的私房话也说得七七八八,绣心也指挥着屋里的丫鬟把食盒里的各式菜点都摆在桌子上。姑太太听到容雪霏说了“平局”,就饶有兴致地走过来。
棋盘上黑子白子分庭抗礼各不相让,黑子霸道,白子柔韧,竟是相峙不下,是盘难得好棋。
最最难得是,这样的一盘棋,平了。
“雪霏,你的棋艺大有长进了!”
容瑞君的话没有错,语调中却听不出是夸赞还是讥讽。容雪霏权当是听不出来,连忙起身向她行礼,然后谢道,“姑母谬赞了,雪霏的棋艺那样,不过是表姐心疼我,故意让着我的。我听说平局比故意输掉还难,如此看来我应该恭喜表姐,是表姐的棋艺越发的高深莫测了。”
不管是输是平,对谢玉梅来说都是一样,没有赢,尤其还是没有赢了容雪霏,那是莫大的耻辱。可退一步说,母亲告诉她说一定要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容雪霏那些话她听着格外的顺耳,棋艺好又有贤明的夸赞谁不喜欢?
再说了,容雪霏反常的那阵子是在头疼,凡事喜欢想当然的谢玉梅,马上就把这次意外当成了是容雪霏不经思考误打误撞的好运气,并没有放在心上。
老太太不明就里,因唤着她们,“今天又是说话,又是下棋,早该饿了吧?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难不成还要让我一个老婆子苦苦地等着你们不成?”
姑太太和谢玉梅都笑着应了。
平时老太太这边就只有她自己用膳,今天姑太太母女俩回来,又叫了容雪霏来陪着,便添了三个凳子,老太太左、右和对面各一个。姑太太和谢玉梅在老太太的左右分别坐下,向来是她们经常回来,习惯了这样的坐法。容雪霏走在后面,就只能在老太太对面坐了。
刚坐下,便有丫鬟端了盘子盛了那热水浸过了的湿手巾给四位主子净手。容雪霏伸手接那手巾的空当,原本藏在袖中的镯子露了出来。坐在她左边的谢玉梅眼尖手快,马上伸手拿住了她的左手腕,“看我这眼神,和三表妹下来那么久的棋,竟然没发现今天表妹戴了只这么漂亮的镯子。”
她这么一说,原本没注意的老太太和姑太太两个也不免上了心,朝容雪霏的手腕上看去。
人常说金有价玉无价,那各方面皆为上乘,又能符合自己喜好的玉可遇而不可求。而容雪霏这只镯子果然是极好,讨喜都是次要的,单是那油绿的颜色,就足以见得它价值不菲。
谢玉梅拉着容雪霏的手腕不放,自然是有目的的。一来这镯子珍贵,容雪霏须得说出合情合理的来历来,要是她支支吾吾或是那来历不可信,就一定要招来责罚;二来谢玉梅自己很喜欢这只镯子,觉得容雪霏不配戴这么好的东西,只要她想小时候一样开口和容雪霏要,容雪霏就得乖乖地奉上。
而容雪霏本来就头疼,被她这么抓住手腕,胳膊哪有不酸不累的?见她不肯松手,便略使了一点力气挣开了,然后揉了揉自己的左臂,淡淡地说道,“这镯子是我娘的遗物,漂不漂亮的都不打紧,不过是个心意罢了。”
这番话说出来,无异是给谢玉梅的兴头上泼了一盆冷水,还是带冰碴的那种。看容雪霏受罚和要走容雪霏心头的好东西,都是她乐此不疲的爱好。
现在起码受罚是不太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