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声音比刚才略大,还是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但是这一次紫菀完全可以确定,自家小姐真的出声了。
“流云姐姐,小姐醒了!姐,醒醒,小姐刚才说话了!”
有人说,平时不爱说话的人,不是声音特别难听,就是声音特别好听。
紫菀应该是属于后者,平时总不见她和谁特别亲近,就是紫苏和紫菀姐妹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她也是闷闷地不爱出声。可在这么安静的夜里,清脆好听,内容又牵动着大家心弦话语,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吵醒了一屋子人。
最先冲到容雪霏床前的不是流云,却是这一阵子都不在的浅雨。她半跪在床前那一方踏板的上面,言语当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和急切。
“小姐,你渴不渴,奴婢去给你倒水……”
话未说完,浅雨就小声地哭了出来。流云见她又是激动,又是伤心,自己心里也是一动,体贴地拍了拍浅雨的肩膀。
浅雨感激地看一眼流云,眼泪却无法止住,她也知道她这样三小姐一定会担心,索性转身一手拉着流云的衣襟,转头以那衣襟遮挡住自己脸。
紫苏和紫菀本来都是趴在容雪霏的床沿边,珑星怕那踏板太凉,还特意在上面铺了厚厚的软垫子。她们两个歪坐在那披着厚衣服,虽然离炭火盆比较近不太会着凉,可就这么睡着了,腰和腿早就酸麻不已,动惮不得。
素月和珑星少不得要拉她们起来,扶着她们动一动腰和腿,缓解一体的僵硬。见她们还是皱着眉,一脸痛苦的表情,便不敢撒手,生怕她们站不稳摔了跟头。
荣翠轩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院里,就只有六个丫鬟有资格进容雪霏的闺房。
现在她们六个一个不少地都站在床前。所谓久病成医,容雪霏自小身子骨就弱,她屋里的丫鬟自然而然地相互之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生怕站得太近隔绝了空气流通,反让自家小姐觉得不舒服。
事实证明,流云和浅雨都多虑了,容雪霏哪里用得着别人招她?她自家从昏睡中醒来,眼角就悄无声息地划过了泪珠。
原来是个梦。
有些不大情愿睁开眼睛,还是自家的闺房,还是这古色古香,浑厚又不失雅致的架子床。床前她看得到范围隐隐有几个人影,眼里的泪水未干,她也看不大清她们的容貌。
“我……这是怎么了……”
或许是因为昏睡得太久,容雪霏的声音干哑生涩;在梦里放纵自己激动和疯狂,醒来却觉得好累,因而她说得极小声。
稍稍平静了一点的浅雨听着自家小姐的声音,更像是大病一场的样子,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汹涌出来,不等容雪霏看到她,又把脸埋在流云外衣的衣料里。
紫苏和紫菀腰腿上开始渐渐有了知觉,也有了力气。珑星确认过自己扶着的紫苏可以自己站得住之后,连忙冲到雕花圆桌旁边倒了杯还温热的茶水,再大步走到床边。
素月则走到窗前,在容雪霏刚想挣扎着起来的时候伸手扶着她的后背和肩膀,帮助她坐了起来。她给容雪霏披了保暖的衣裳以后,又在容雪霏身后放了靠枕,让她可以坐得略舒服一点。
珑星端过来的茶被容雪霏一口气喝完,珑星接了空茶杯连忙再去添水。如是两三次,容雪霏终于真正清醒了过来,也不再口渴,可以用很正常的声音和语调和她自己的几个丫鬟说话。
“你们怎么都在啊?”
这两年荣翠轩的供给正常充足,因担心容雪霏醒了现点灯来不及,事先流云她们就留着床和桌子附近的几盏灯没有熄灭。借着这几盏灯的光亮,容雪霏依次细细地打量她身边的这几个人,等她看到流云的时候,视线再往下移动,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觉得不对劲。
“浅雨,你既回来了,干嘛还躲着?”
浅雨自知躲不过,方放开了流云的衣裳,红着眼,低着头,抽抽噎噎地回道,“奴婢知错,请小姐责罚。”
本就是哭得脸也花了,头发也乱了,这形象和容雪霏自己白天的样子比,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人非草木,两年来的相处本来就应该有感情,那浅雨还是有一阵子不在家,刚刚回来的,容雪霏哪里忍心真的责备她?
人就是如此奇怪,明明自己的心情也不好,可是看了别人哭,容雪霏没有变得更伤心,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劝一劝浅雨。于是便故意说道,“知道错了就好,你这些天都不在家,一回来就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知错了就笑一笑,不然我就真罚你了!”
类似的话容雪霏经常说,除了紫苏、紫菀,其他人早就习惯了。浅雨知道三小姐是佯怒,语气情况,倒是来调侃她的,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便有了几分的心安。又听到小姐让自己笑,还拿责罚来吓唬她,不由得噗嗤一笑,抬起了头,乖乖地让容雪霏看到了自己笑得样子。
浅雨生得不错,人又是实心眼,经常能闹出一些别人想不到的笑话。脸小、爱哭、喜欢追着流云她们几个念叨都姑且不论,单是她这样的造型,一张小花脸上眼泪都没干,还能那么配合地笑出来,容雪霏就觉得自己的心里轻快多了。
在美好的事物面前,梦里自己的惶恐和、无助和绝望就变得尤为可怕。
“我这是怎么了?”
容雪霏第二次问出这话,声音也正常,人的精神也抖擞了。流云她们四个都觉得心里踏实了,紫苏和紫菀却是急急地就像跪下。
冬天的屋里就是有炭火盆,地上也一样还是冰凉的。不用容雪霏示意,素月和珑星早就拉住紫苏她们,还示意她们不要那么做。
三小姐自己固然会在老太太跟前偶尔跪下,但那都是不得已的时候,况且三小姐自己很不喜欢自己的人跪自己。
四个已经走过了这个过程的女孩子互相交换了眼神,彼此心照不宣。从刚才的眉尖若蹙,到现在的恢复常态,容雪霏的态度非常明确。
紫苏和紫菀已经算是自己人,她也准备开始全心全意地相信她们了。
而这些那两个正主都浑然不知,她们就是低着头,轮流着把晌午在晓月堂的事情都说了。
其实总结起来很简单,容雪霏漱了口之后头疼得厉害,晕倒了。
但紫苏和紫菀回话时,非常详细地加上了细节和后续,包括老太太使人拿了肩舆命那粗使的婆子把她送回来,包括老太爷递了牌子请了个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给她诊病,还包括她那位表姐专门过来“探视”她的事情。
平时众人只道紫苏说话是伶俐的,没想到今日紫菀完全不输紫苏,连那太医都说了什么,嘱咐了要如何调理,紫菀都能复述得一清二楚。
让容雪霏哭笑不得的是,这位太医大人都没能找到她头疼晕倒的原因,只说了她体虚,气血又有些不足,需要少走动好生调养,只听得容雪霏叫苦不迭。
让自己没事老装病咒自己吧,差一点变成大风就吹得走的林妹妹,这还不算,那位实心眼的太医据说开了调理的方子,被祖父盯着,那些苦药她肯定一碗都躲不掉。
见她们姐妹两个心思细腻,容雪霏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今天在晓月堂我漱口的时候,那个给我端着漱盂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