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的声音极轻,那句话又很短,容雪霏听完会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将那账本收在了自己一个盛书的箱子里。
说不上小心翼翼,但又有那么一点郑重其事的样子。容雪琳素知自己这个堂姐的性子,她并不是那藏私的人,能让她如此,那账本的分量无形中就变重了。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没了踪迹。也难怪,容雪琳年纪还小,这大半日的折腾,她早就是叫苦不迭,只是憋着一股劲儿,要亲眼瞧见容雪霏惊喜亦或是欢喜的样子。既如了愿,又早早得了自己目母亲的首肯,今晚在荣翠轩与姐姐同住,便放心大胆地在容雪霏的床上躺下,吩咐自己的丫鬟说用晚膳的时候再叫她。
都说最不受控的就是人的想法,脑袋枕在了松软的缎面枕头上,容雪琳的思绪却在不知不觉间越跑越远。
重新布置容雪霏的闺阁,这件事她是知道的,而她也没想到的,是包括那大红色掐金丝的瓷瓶在内,一众她看着都觉得十分惊艳的物件。安国公府里的东西虽也金贵,但是模样大多比较低调,鲜少会这么显眼。
而流云她们请了老太爷的示下,拿回来的却是这等显眼的物件,纵是平日里不爱琢磨事的容雪琳,也忍不住揣度起其中的原委来。
容雪琳纵是有心如此,奈何碍于缺乏相关的生活经历,或者说根本就是缺少盘算别人的那份心,容雪琳想得头晕脑胀,也没能想明白。想累了,困意袭来,在不知不觉当中就熟睡了过去。
容雪霏也很累,尤其她这副娇弱的身子,兴许还没有容雪琳抗折腾。不过她心里装着事,完全没想休息的打算。信手拈了几本书出来,都是看了个开头就呵欠连连,怎么也看不下去。想找个人说话吧,又怕声音大了吵到了容雪琳。无奈之下,她便坐在了书案的旁边,细细地端详着那大红色的花瓶,又对着瓶中的梅花看得出神。
算起来,晓月堂的那一位,连同她那“仪态万方”姑母,“温婉谦淑”的表姐一起,三个血脉相连,又几乎都是一个脾气的人,已经“病”了几日了。
要说病,真真的是一件很让人省心的事情。除开林妹妹的体弱是货真价实的生病,其他但凡是这个类型的小说,里面必是要有一个身子不大好的小姐才算是完整。病了就可以闭门谢客,病了就能暂时躲开府里的诸多争端,所以“刚来”的时候,她也从善如流,借着这天生就有些弱不禁风的身体,足足称了两年的病。
两年的偷得安闲,两年来老太太和姑太太明里暗里对她做过的事情、动过的手脚,一桩桩一件件她都看着眼里,放在心上。
人道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时。容家的三姑娘早晚要长大,早晚要有不得不面对她们、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筹谋的时候。与其坐以待毙,比如趁着这大好的时间先发制人。
她的床榻上,琳琳早就睡着了,那一张无害而又单纯的小脸,和她自己在镜子里的容颜倒有六七分相像。三老爷也是庶子,说起来琳琳和她并没有什么不同,所相差的,不过是三叔父和三叔母还在世,也正当壮年。
而自己已经是孑然一身,恰如那瓶中的梅花,虽然是美丽皎人,虽然盛在那样华丽而耀眼的瓶子里,虽然被流云她们献宝似的,小心翼翼地养在书案上——
到底是无根无源,离了根系和树干运输上来的养料,它的美丽也只能保留短短的几天。
而后便是枯萎衰败、残香零落,红颜命薄有谁知……
睡梦中的容雪琳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口中嘟囔了一句便翻过身去,继续她的美梦。
真不知道这孩子是哪来那么多的精神头,明明已经很累了,睡着了依旧还是不安分。瞧,不过翻了个身,那被子就已经被她踢到了一边。容雪琳睡前自是宽了衣的,屋里即使摆着两个炭火盆,可冬天到底还是冬天,光凭容雪琳身上薄薄的中衣,这么一折腾不着凉了才怪。
容雪霏这般想着,便起身走到床前,弯下腰去拉过被子,再度盖在床上的睡美人身上,再仔细地为她掖好被角,确认被子和人完全贴合,梦中的人儿也不会因此而着凉,她这才作罢,站直了身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容雪琳的睡颜。
“小姐……”
刚做完这一切,耳边忽而传来了流云的声音。容雪霏没有心理准备,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才缓过神来。
“流云,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容雪琳睡得正香,容雪霏和流云说话时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容雪霏话语中暗含一点埋怨,隐隐的竟有几分小女孩的娇态,倒是叫流云也惊讶了一把。
四小姐果然是极好的,她自己爱当开心果都在其次,每每有她在,自家的小姐总会显现出她们平时不曾看到的样子。印象中三小姐是安静的,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两年前那件事以后,三小姐又是隐忍的,一面依旧在人前示弱,一面又暗暗地引导她们这四个近身的丫鬟,和府里别处当差的人斗心思。
长久以来,不管荣翠轩发生了什么事情,仰头去承担的总是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三小姐。
日子久了,连她们四个都开始觉得,三小姐是可以保护她们、可信可靠的存在了。
也只有在那极少数时候的瞬间真情流露时,她们才会意识到,三小姐也只有十一岁,她还是个小孩子,甚至连自己都还不能保护的了,不是被姑太太欺负了,就是不小心磕到了额头,再不就是拿自己的身子性命做筹码,在老太太她们意想不到的时候来个硬碰硬。
想到这里,原本想埋怨小姐自己太专注的话咽了回去,流云开口便是直入正题。
“老太爷说,那些交给小姐自己做主了。”
容雪霏点头,“恩,我会仔细地看,仔细地研究。”
说话的空当,容雪霏瞥向窗外,见着外面天色已晚,便随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随口一问,也不过是无话可说,随便扯的一句,殊不知,流云认真地回道,“回小姐的话,现在是申正,还有一个时辰就可以传膳了。”
怎么,流云是以为自己饿了?
容雪霏因而失笑,“流云姐姐,今儿祖父那边是谁当差,又是谁给你进去禀告,送你出来的?”
流云的脸霎时闹了个通红。就算是三小姐说者无心,她这个听者这时也不得不“有意”了。老太爷跟前最近的一直都还是那一个人,小姐拿这话来问她,不是调侃是什么?
答也不是,不答更不是。流云一着急,嗔怪地一跺脚,“小姐……”
罪魁祸首只管站在那里抿着嘴乐,她是真的很享受流云抹不开的佯装。结果流云这一句没有控制好声音,她叫的是自家的小姐,却是床上的那一个小姐应了一声。
“恩……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要用晚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