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三听见赵管事说:“龙公子,我们东家来了。”这才抬头站起身有些尴尬的致歉,“瞧我,走神了。”声音诚恳,双眼却满含着不屑。
凌青琦唇角的笑就漾得更深,对他微微福了福,寒暄道:“不知龙公子大驾光临,怠慢了。”随后手腕轻抬,“龙公子请坐。”不待龙三有所反应,她已首先坐到主位之上。
原本以为他的轻视和不屑会让一个刚接掌大任的年轻女子自惭形秽,未想到她竟毫不在意,坦然受之反而以此作为笑料。龙三的双手在衣袖中紧握成了拳,自己方才的举动确实太不成熟了,他也的确低估了眼前的女子。
收敛心神,他坐定后正色道:“哪里哪里,是为兄叨扰了。今日听闻妹妹接掌酒庄,只为驳得头彩便未顾及礼数前来道贺,还望妹妹莫要怪罪。”说着一摆手,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小厮便垂首跑了出去。
这番话是在向她示威,除了李多之外在她身边还有他的耳目?既然他这样明目张胆的宣告出来,那这个人一定隐藏得很深凌青琦暗暗思忖着,面上却不露出来,见两个小厮抬了一个大箱子进来,放到地上“咚”的一声,似乎颇为沉重,她便淡笑称谢:“多谢龙公子了。”
龙三饶有兴味的看向她,“妹妹何不打开来看看为兄送的是什么?”说着转头看着那口大箱子,扬声道:“这件礼物可是为兄几年的心血,妹妹万不要辜负了才好。”
“打开看看。”凌青琦一声令下,裴勇便大步流星的走过去,坦然的将箱子打开来。可是当他看到箱子内的东西,不禁目露疑惑的看向龙三,之后又依次看向凌青琦、赵管事和张师傅。
究竟是什么?凌青琦坐得远并未看见,裴勇这时却已经对张师傅道:“是咱们的琼浆?”
他这句话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因为他看到的确实是盛琼浆的大陶坛,然而内里的酒究竟是不是琼浆,只有张师傅的话最权威。
张师傅便面色凝重的走过去启封查看,只一闻他便面露不屑,对凌青琦一揖道:“东家,这坛子确实是咱们盛琼浆的坛子,可是这酒却与咱们的不同,此酒味淡薄,没有琼浆醇厚,况且少了……”
话只说了一半,却见东家忽然抬手,愕然的住了嘴,这时才惊觉龙三正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他不禁怒火中烧,这个王八蛋,竟然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放过
可是他只是一个酿酒师傅,再怎么气也难拿他怎样,还是要看东家如何了。敛气屏声的退了回来,他却有些不明了:琼浆材料复杂、工艺繁多,龙三难道仅凭他只言片语便能将之酿制出来?
当他抬眼看到当中的那口大箱子,才终于明白过来。龙三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仿品,定是经过一番研究的,况且他自己刚才也说这是他几年的心血,大概还是觉得差了那么一点,所以才来此一遭。明是为东家道贺,暗地里却是偷师来的。
张师傅一番计较之后不禁对凌青琦生出些许敬佩之意,亏她一个姑娘家,审时度势异常透彻,方才若不是她阻止他,自己这张嘴不知要兜出什么来,思及此他不禁冒出一头冷汗,琼浆的方子若是从他嘴里泄露出去的,他不光是对不起老爷,师父恐怕也不会轻饶了他。
凌青琦始终注意着龙三的动静,当张师傅分析这坛酒与琼浆的区别时,龙三虽未露出多在意的表情,可眼角的笑却分外得意,电光石火间,她便做出了决定,直到张师傅住了嘴,龙三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到张师傅身上等着他继续说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此举已经出奇制胜。
可是龙三此来恐怕不会这样简单,龙三再次开口,果真证实了她的猜想。
“妹妹恐怕还未听说,”待张师傅退回去,龙三转头看向凌青琦道:“宜城有一家小酒坊,近年来一直在仿造贵庄的琼浆,谋取不义之财。为兄偶然听说了这件事,便施法将之买了下来,打发了那个黑心老板。本来为兄想要一把火烧了它,可念及几十名工人将失去营生、更有人无家可归,便改了主意,叫他们继续经营,但勒令他们再不许仿冒。”
他说着身体向凌青琦这边歪过来,盯视着她的眼睛,慢声慢气的说:“为兄今日来此,一为向妹妹道贺;二来是想知会妹妹一声:那个小酒坊现在已经改头换面,为兄是它的正经东家了——不过一个小作坊,绝对不会影响到俞记的生意——还请妹妹看在咱们两家是世交、为兄与青瑞的交情的份上,拉那些工人一把,也好叫他们混口饭吃。”言罢坐正了身子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期待好戏一般。
凌青琦垂眸浅笑,轻轻拂平了褙子上的褶子,这才抬眼看向他有条不紊的说:“龙公子多虑了,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无论是买还是卖都要你情我愿。俞记是百年老号,琼浆又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秘方,多年的名声与口碑岂是区区一个小作坊可以憾动的?我俞记也绝对不会做出那独霸一方不叫他人糊口之事,小小一个作坊,捡些我们的残汤剩饭便足矣。”说着唇角绽放出一个绚烂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毫不容情,“可是若龙公子疏于管理,教那些工人管事继续仿制琼浆,损毁俞记的名声,怕就不是咱们两家的交情能开解得了的了。”
这龙三为了得到俞记不知下了多少功夫,他先与凌青瑞交好意欲购买酒庄;暗地里却想方设法陷害凌青瑞陷害俞记;在做这些的同时,又自己搞起了一个所谓的“酒坊”。看他言行,这酒坊恐怕不会比俞记的规模小。
他方才那番话,分明是在向她挑衅,若她不据理力争,日后恐怕会大有麻烦。思及此凌青琦心头一跳,忽然想到一件事,顿时有些心慌意乱。
凌青琦一番话攻守兼备,龙三微愕之后忽然大笑:“妹妹说笑了,为兄护着妹妹护着俞记还来不及,怎么会在妹妹一个弱女子接手掌管酒庄之后便做出这样拆台的事呢?”
凌青琦却只轻抿着嘴,淡淡的说:“龙公子自然是明白人,不过同行是冤家,既然龙公子已经涉足酿酒这行,咱们还是丑话说在前头的好,以免日后伤了和气,知道的说是龙公子搀行夺市,不知底细的人却要编排我是女子做生意不懂行规,将龙公子这样通情达理之人都得罪了呢。”
她一番冷嘲热讽,龙三终于有些讪讪,却忽而斜睨了她,眼角眉梢满含戏谑,调笑道:“妹妹如此伶牙俐齿,却不知是谁将妹妹气得哭红了眼睛,”趁她一怔的当儿,他再次靠过来,以极低的声音说:“为兄听说最近凌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求的人太多,妹妹可千万要记着还有为兄呐”言罢仰头哈哈大笑,也不待凌青琦反应过来,大声说了句:“为兄告辞了。”便大踏步离去。
凌青琦这边气得咬牙切齿却不得发作。
在生意上口角斗不过她,便以这样下三烂的手段来达到他羞辱她的目的,这个龙三也太卑鄙了。
尤老神医一直坐在二楼小厅俯看着一楼的情形,待龙三一走,他便飞身跳下来直落到凌青琦面前问:“他最后说什么了?”
凌青琦因为龙三最后一句话猛然变色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却没有人听见他究竟说了句什么。
“没什么,”凌青琦强自压住心头的火气,轻轻摆手便不愿再提,转而问赵管事:“咱们的琼浆有没有专门的文书证明?”
她原本想问的是有没有专利证书,又怕这样的新奇词汇他理解不了,待赵管事问,她又细细的解释了一番。直到将话说明白,她也听明白赵管事所说,便有了主意。
这时姜怡春自外面走进来,大概是玩累了,有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凌青琦见状简单的交代了赵管事和张师傅几句,请她到二楼小憩——冰菱这个时候见不到墨语,不知该急成什么样子了。
和姜怡春坐了大概两刻钟的光景,花儿和冰菱兴高采烈的牵着手回来,跟在她们身后的宝绿却脸色不好看。
凌青琦便吩咐回府。
姜怡春住进了吉萃轩。
当晚用过了饭,在周夫人处坐着说了会儿话,回到来仪轩凌青琦带着花儿和冰菱出去纳凉,花儿和一众丫环笑闹,冰菱坐在凌青琦身旁将白日与墨语见面的情形讲给她听:“……尤老神医给花儿姐递了话儿,叫我们甩开宝绿,花儿姐说她想如厕,拖着我就跑……七拐八绕的就将宝绿甩月兑了,我们正得意的时候忽然双脚腾空,我惊得差点叫出来,还是听见大哥的声音才安下心来。”
她较之以前开朗活泼了好多,凌青琦欣慰的弯起唇角,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本就应该如此。
冰菱说着双手捧着脸,仰望着漫天繁星,满心欣赏的赞叹道:“没想到大哥那么好看”
凌青琦偏着头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忽然听她低声喃喃:“若是我能嫁给他,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