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史固这番话感到万分惊悚,对于看似可知但实则又不可知的未来从这一刻开始使我感觉充满了刺激和矛盾,我既想历史顺着我所熟知的那个轨道有序进行,又期待见证些不同但是又切实发生的变故,我想这也是促使我把它记录下来的根本原因,因为史固的话就等同于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汉朝的命运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
大汉的命运从我拉起弯弓射大雕的那一刻起就有了潜在危机,这是我的结论。
对此刘彻的反应是安之若素,这个胸怀抱负坚定相信凭自己的勤勉和才略足可安邦天下的少年,并未将此事看得过重,除了依然勤奋学习刻苦理政,闲时还是时不时窝在我殿里,安享我善解人意体贴尽心的风花雪月轮番侍候,并不屑地说成天叹气的我实在是桤人忧天。
而窦老太后在我母亲相伴了她一连半月后的结论是:既然国运已然被拖回了正轨,那么再责怪我也是多余的,瞧着我这大半月来为此事忧心得连话也少说,于是这日便特地喊了我过去。
变回普通鸟的神隼正好被老太后放在殿内当宠物养,我见了便跟她讨要。她叹了几口气最终应了我,嘱咐我善待它。只是那鸟听到她的决定后却十分之惊恐,扑闪着翅膀直到我把它捉在怀里,才哀怨地瞪了瞪她以示对她的始乱终弃感到死不瞑目。
风花雪月们对我要回它表示很淡定,然后更加淡定地问我:“娘娘,晚上要把它烤来跟皇上喝酒吃吗?是要烤成脆皮的还是蜜汁的?”
我安抚了一下在我手臂上激动得差点去撞墙的鸟,不敢苟同地说:“我怎么会是这么凶残的人呢?我是真心要赡养它的。”它这才惊惶未定地停止呱叫,满眼狐疑地望着我。我模着鸟头想了想,说道:“既然是赡养,叫神隼已不太妥,以后我们叫它‘纯雕’吧。”
她们没有问我为什么起这个名字,此后只管叫它小雕,没事便教它跟人一样生活,除了不会说话,它几乎已经能够独自处理生活问题,包括出恭后的个人清洁以及睡前醒来后的洗漱,甚至因为蓄意勾搭善于梳妆的晓花而故意时不时扯掉两根五彩的尾羽讨她欢心,哄她日日为它打理羽毛。
但是在面对我时,它却会十分大胆地做出些让人吃惊的举动。比如当我在大殿里睡得好好的时,它会突然冲到我肩膀上来对着我耳孔呱呱几声大叫,直到把我吓得弹起,然后又得瑟地跑开。又或者当我跟丫头们吃饭时,像个激进份子在面对旧社会的顽固派一样,很是气恼且气愤地在饭台跟前的空地上示威地走来走去,那眼神,那动作,无不透着股愤青的意味。
我以为它怪我没给它添鸟食,于是就近挑了根菜丢到它碗里。而它竟然扭头,抗议似地伸脚往碗里蹬了蹬!
我举起筷子大感不解,晓雪叹气把我的菜挑开,换了块蒸排骨上去,抚着它的脑袋道:“它呀,也不知哪来这么好命,吃东西只肯吃肉不肯吃菜,这两天连鸟食都不问津了。”那语气活似看着自己养出来的倒霉孩子,也真亏她酝酿得出来。
此鸟显然被她抚弄得十分受用,还半闭着两只眼无辜地望着她,并在卖乖之余斜着眼睛瞪我。我愕然了有半晌,对它的行为感到越来越不能理解。我活了两辈子也没有见过如此像兽的禽,只吃肉不吃菜,这还能是鸟吗?我联想起史固的种种行为,直觉认为它是只披着鸟皮的妖孽也有可能。
大约我盯着它的目光有些怪异,它这时连步也不踱了,叼起排骨就警惕地往后走去。我瞅了个空子蹲地,一伸手把它拽了回来。它呱呱大叫了几声,大概也知道我绝不会松手了,便两只眼瞪得老圆地望着我,很是跟我仇深似海的样子。
我手段强硬至斯,当然不会把它的威吓放在眼里。捉稳它之后我起了身,拍拍它脑袋作势伸手拔它的毛,并道:“落到我的手里你还想逃?”它含恨瞪我,又把头哀怨地转向旁边的晓花和晓雪。晓花上来,同样哀怨地看着我:“娘娘,小雕虽然爱吃肉,但它也就是只小屁鸟而已,吃不了多少的,您还是饶了它吧。我们保证以后教它天天吃青菜!”
小屁鸟顿时哀嚎了两下。
我拎着它后颈皮吊在半空,以上帝之姿垂眼道:“其实要吃肉也不难,你现在要是能开口说句话,告诉我你想吃什么肉,那么我就可以从此以后天天让你吃排骨吃鹿肉吃山珍海味。你要是不说,我就拔光你身上的毛,宰了你去炖汤喝!”
它目光频闪,捂着胸十分惊恐地望着我,同时嘴喙闭得死紧仿佛怕我伸手掰它。
我更是起疑,于是就真的伸手去掰。
我发誓在掰之前绝对没有看到晓月端了碗汤上来,也绝对没看见那看上去没有丝毫热气的油汤底下其实是盅滚烫的水,更加没有想到此鸟会害怕到手舞足蹈以至不顾一切地往各个方向乱窜以寻找逃生之路……于是又是几声惨绝人寰的呱呱过后,今天我的膳案菜单里又多了道油淋鸟肉。
“啊!娘娘!小雕!”
丫头们纷纷奔过来抢救,我无妨,油汤倒下来时已经豪迈地撒手。而运气不太好又兼不那么机灵的事主则披着满身油水围着膳案不要命地奔跑,就跟万米长跑似的只顾着围着中心打转,殿里鹅黄的长绒地毡上顿时落了满地油珠。丫头们紧跟在它后面追赶,它边跑则边疯狂的呼喊,发出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骂陈阿娇缺德阴损带冒烟,将来一定不得善终。
大殿里一时热闹无两,而我十分无辜,屡屡让它遭殃的确不是我的本意啊本意。
但是从今以后我们再见面时,它已经不只是趁我睡觉时跑来吓我这么简单了,也不在我吃饭的时候扮演愤青,而是每当看见我时,以一反常态的安静站在那里,深邃的目光紧盯着我的影子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