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鸟整天总是以幽深莫明的目光盯着你不放,你会是什么感觉?反正三五天过后我是已经有些毛骨悚然,以至于跟刘彻在花园里散步时都有些神经兮兮地觉得它在哪个角落偷窥,好几次都走着走着跑到旁边去翻花丛。刘彻听说之后也很是给力地帮我搜寻,当然结果总是徒劳无获。
于是他认为我是被太皇太后和史固吓住了,他安慰我别太相信什么神鬼之学,那傻鸟是根本没能力做这种事的。
它有没有能力我不知道,总之我知道当天晚上他的龙床上突然多了几堆稀软酸臭的物体,另枕头上还有浅黄色水液几滩。经高斯及另五位太监集体验证过之后,断定那是鸟粪,而且是某鸟吃过大蒜之后的排出的鸟粪。我从晓雪口里得知,当天下午小雕兄刚好狠啃过三块蒜泥糕。
从此刘彻见到它直接避道远走,顺带警告身边所有人包括韩嫣见了它也要绕道。
对他表示了深切同情之后,为了避免我自己也惨遭这厄运,思虑之后我决定还是跟它把关系打好些为妙。
这天天气晴朗,我便带着它回堂邑侯府给父母亲请安。
自上回被骂之后我一直没敢再见母亲的面,这回是硬着头皮回来。
彼时父亲陈午正在花园里剪花枝,有一搭没一搭在跟我母亲说着话。锦绣华服的母亲闲坐在花亭之下,单手托腮,手里拈着朵扶桑花显得若有所思。而父亲淡衫墨髯,眉眼间秀气俊朗,浑身只有世族的静雅淡泊气息。二人间的言语甚是淡淡,但是气氛看去却与四周惬意春景还算和谐。
“爹爹,阿娘。”
看到此情此景我内心甚欢喜,于是快步走向他们。“阿娇?我女儿回来了!”父亲丢了花剪回头瞧我,然后高兴地扶住我。他上下左右仔细地打量了我两遍,嗯了一声说道:“好像又瘦了!你这孩子,离了家就不肯好好吃饭了,正好爹爹还给你留了好吃的。”于是连忙命了左右侍从去端点心。但是紧接着他就对我手里的小雕表示了极大的兴趣,“你这鸟——”
“这就是神隼,传说中很有灵气的。”我笑微微看着他。小雕在我怀里抗议地挣扎了一下。
父亲笑着哦了一声,伸手把它接过:“给我瞧瞧。”
这位第三任堂邑侯是个名符其实的宅男,自从娶了馆陶长公主这位强势干练的妻子,除了跟几位爱好花鸟虫鱼的同道交换心得之外,便是在家研究烹饪之道,因而身边许多事情也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的确不知,总之自从见到他起,他便是如此豁达而安然。
我望着他欢喜心里也开心。来之前已知道他必然会喜欢小雕,所以在我吃点心时,他可劲儿地问我它会些什么,有些什么本事,我本着讨好小雕的原则,也可劲儿地添油加醋了一番。但可惜它还是对我不理不睬,只跟父亲很是投缘,跳到他手掌上跟只狗似地乖驯地窝了下来。
母亲因为我连连闯祸的事情一直在旁边拉着脸没说话,这时见得吃得差不多了,才冲我哼道:“还有脸回来!”
“娘——”
我叹气。拖着长音上前给她捶腿捏肩,可她鼻子里哼哼两声,依然不待见我。我只好猛冒汗地在脑袋里搜刮所有能想到的新鲜词汇,来表达对她滔滔不绝的崇拜敬仰之情。直到口水都快说干了时,她才轻拧我的脸算是原谅了我。我正色说:“娘你就使劲拧没关系,我知道那些天要是没有娘陪在长信宫里撑着,朝中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老臣是不会这么快善罢甘休的。”
她瞪我,唇角弯了弯,却又板起脸:“回屋坐去。”
我点了头,忙跟父亲小告了个别,再喊晓花把没吃完的点心拿着,与母亲去了内苑。
进了屋母亲慵然坐于上首,张口便问:“我听说皇上最近很听那个董仲舒的话,成天与他在一起研究儒学,你可知道这回事?”我茫然不已,摇头表示不知。她捧起茶,蹙眉忧心地说:“皇上如此无异于与太皇太后作对,老太后奉行黄老之学,素来厌恶儒学,他若是打算走这条路,我只怕老太后那里会过不去。”
“他是皇帝,起码有权力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想了想,我如此说。
母亲便瞪我:“你懂什么,以为他登了基这天下便是他的了?老太后能让他登基也能废他,翅膀都还没长硬,就想离巢自飞,这是不自量力。”
我迟疑片刻,最终没表态。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是刘彻即使没跟我提起过学派之事,也从没说过要如何如何,我却以为他要做的事都应该是有道理的。何况根据我已经遗忘得差不多的历史知识想来,后来他也的确是走的这条路。于是我说:“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太皇太后让步?”
母亲叹气:“除非你杀光全部窦家的人。”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能。可我对于这些朝政之事并不是十分有兴趣,所以这个话题谈无可谈之时,也就到此为止。但是忽而间又为刘彻感到有些郁闷,在我看来当皇帝不该当成这样,处处掣肘还能有甚作为可谈?无聊之下瞧了瞧左右,便问起了母亲:“今天怎么不见董偃?”
母亲脸色微滞,垂睑说:“他近日身子有些不适,去了安陵调养。”又抬目望我:“无论如何他也比你大了两岁,平日对你也是极好的,你下回见了也该叫声先生。”
我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这是三年来我头一次跟母亲提起董偃,但是话到这里似乎谁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我不想再谈是因为无话可谈,而母亲不愿谈只怕是无从谈起。我想做母亲的跟自己女儿聊起身边男宠的话题,的确是有些尴尬的,而我此时提起这个,倒是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