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住了刘姈,又陪着老太后斗了会蛐蛐,外面天色已经不早。我问刘春皇上怎么还不见来,刘春悄悄说他出宫去了,连韩大人也跟着一同去。我再问,他就说是前些日子王公诸侯们之间的战火蔓延得越来越广,简直到了连皇上都已坐不住的地步。
我不由想起昨天他变脸的事情来,顺势瞧了瞧母亲神色,并没有让我瞧出什么端倪。
如果说诸侯们已经把事情闹到这么大,窦太主是不可能不知情的。刘彻翻脸的原因只怕跟这个有关。
我想了想走到母亲身边,攀着她肩膀问:“阿爹说要去封地住一阵子,阿娘可知道?”母亲扭转头看我,我余光瞟见董偃脸色白了白。母亲又把脸转过去,但是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从面前果盘里拿了半片蜜桃放进口里,然后才说:“他身子不好,去封地养养也好。”
我对她的淡漠感到无比失望。“阿娘近来不是也常头疼吗?我看不如跟阿爹一起去京外住住也好。”
太主与刘彻的分庭抗礼其实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老太后一驾崩,诸侯们再嚣张也无用。她如今只是骑虎难下,而她的性格也由不得她不战而退。而且这对于我来说更不是什么好事情,一旦失去刘彻的支持,我其实也等同于一个摆设。
我想,我得在此次诸侯权臣之争中做点什么事情,才能一定程度上淡化刘彻对堂邑侯府的警惕。而父亲忽然想退居封地,只怕也跟这件事月兑不了关系。
母亲没有正面回我的话,只是半垂着头撩了撩唇角说,“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噎住,败退回宫。
陈桥与刘姈的文定吉日很快就要到来,风花雪月们纷纷忙着准备礼单以及我出场时该预备的头面服饰。
我总是无事可干的,在她们忙碌穿梭的身影当中,不是写着我仍在继续的现实派小说,就是跟现来自现代的小雕说些悄悄话。我已经跟他建立了超越以往的良好交情,经过我几次推心置月复的剖白,这傻鸟已经九成归顺了我,虽然口气上仍有时不时的犯冲,但至少已不再拂逆我。
我觉得我近来心肠已经变坏了,因为我发现我拉拢他的目的并不单纯。我想他既然如我一样熟知历史大概,那么在某些时候肯定能帮得到我,尤其当他以一只鸟的身份的时候。他可能也猜到我的目的,因为有一次他说:“你如果有办法能让我开口说话,我对你来说会更有用。”
我深以为然。但是苦无良策。我语言隐晦地去太医院咨询过太医们无数次,也拿回过不少于五六铜盆的药,由着他吃,结果吃到他看见我就想吐的地步,也还是只能发出单音节的“咕咕”声。
最后我打算去找史固,这么多天没见,也不知他到底摆平了平阳没有。
刚走出永昌殿,刘春就在身后追来了:“娘娘!堂邑侯府的急报!”
他递给我一支大拇指粗的玉管,上面刻着朵金牡丹花。我不知母亲出了什么事情,竟然出动这么紧急的传信令来给我。边想我已边把管里的布帛掏出来,看了之后却不由愣住。这信却不是来自母亲,而是董偃!上面只有七个字:平阳去了长门园。
我心下咯噔,平阳去那里干什么?
当下吩咐刘春:“备车!”
因出来得急,我只带了晓风晓月和刘春,想着傍晚便能回转,便就不让人去未央宫打招呼了。而自打那天过后,我跟刘彻也没有正经见过面,他忙,我也忙。
到达长门园的时候正是正午,天色阴阴的,有将雨未雨的意思。
门口停着数辆豪华大车,果然是平阳府的车马,并列的还有好些高头大马,我心急,也来不及细看,下了车便匆匆进门。
长门园虽是母亲的产业,但暂时还在我的使用期中。我真的无法忍受有人不经我允许就大喇喇进门去,而守门的仆人竟然也如此大胆无视我的规定放人进门,尤其当这个人还是我如鲠在喉的刘娉。
看园的管家叫桑阿。我们进门的时候他不在,前庭的厅堂里倒有欢声笑语。我冷笑,领着人大步进去。
沿途的丫环怆惶下跪,而在下跪之前他们还在低声议论着什么。我听不真切,但当我目光扫过去时,她们竟越发不安起来。
这就奇了,我天性虽然很称不上什么温柔善良,但对下人却从没苛责过,有必要见到我来便如此战战兢兢?
“娘娘?……娘娘!”
前面桑阿匍伏在地,脸色也很不如平时那么从容。我心烦意躁,越过他便往厅堂里去。
刘春在身后低声喝斥他。晓风晓月在我左右,扶着我上了廊檐。
厅堂里有慢悠悠的女声,“姑姑建这园子时据称花费了数万金,比起咱们宫里那些正经殿宇来,却也差不到哪里。同样是汉朝长公主,我却是不及太主万分之一了。”
我随着这话尾进了门,堂而皇之坐在厅堂席上的,右边是花团锦簇的刘娉,上首是玄服金冠的刘彻。见到赫然出现在门口的我,皆是一愣,掩饰不住诧色地望了过来。
我陡然间心若明镜,明白了为什么桑阿会让平阳进门,为什么丫环们会伏地抖瑟。
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刘彻,原来是忙着陪他的姐姐逛逛我的园子。
“娇娇?”刘彻起身。
我沉默了半刻,慢步走过去。刘娉很快已恢复了神色,笑微微冲我敛衽:“皇后也来了。真是巧,皇上今日上我府里,我想着还有两日便是刘姈妹妹的文定礼,便邀着皇上一道先来这园子瞧瞧。”
我微笑,点头:“果然是巧,我也是想着过来瞧瞧,桑阿办事到底尽不尽职。”
“娇娇,过来。”刘彻招手让我伴着他坐,我当没看见,让晓风从往日住的房里将锦垫给我拿出来,放在他下首、跟刘娉面对面的位置。
刘娉笑道:“此番来赏园,未曾经过皇后示下,真是逾矩了。”
我又笑:“姐姐哪里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说我这么个园子,就是四海八方,都是皇上所有。你是皇上的亲姐姐,是大汉的长公主,皇上威武天下,你这位长公主自然是万人莫及,来逛我的园子我称幸尚且不及,哪里能怪责姐姐。”
刘娉仍然挂着笑,但脸色已有些难看。
我淡定接过晓月奉来的茶,啜了一口。有了窦太主如此威风在前,她这位现任长公主想要与其并驾齐驱,我很理解。但这并不表示我能容忍她骑到我头上去。在我没有离开这个漩涡之前,我不能让人忘了我是大汉的皇后,是未央宫里新一任的女主人。
刘彻咳嗽着在底下拉我的袖子,大意是劝我不要这么夹枪带棒,不过我没理他。他们倒是姐弟情深,可难道在这种时候,我还需要为擅自闯我的地盘的外人作出让步吗?“听刘春说皇上最近忙得很,可是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天气时冷时热的,可千万别着凉了。晓风,快去煮碗润肺汤。”
我说得无比体贴,甚至还把手搭上他的胳膊,只不过指甲已经掐进了他的肉里。
刘娉看着我们静静地笑:“皇上皇后真是恩爱,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有你们的好消息?太皇太后昨儿还提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小小皇孙可以抱呢。”
很显然跟你作对的人永远都善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彻垂头看着我。我眉头一蹙,交握着双手说:“姐姐你瞧我,平时跟皇上在宫里闹惯了就有些不把你当起外人来。平阳侯在世的时候,姐姐和平阳侯只怕比我们更恩爱吧?据说到平阳侯死的时候,侯府里都没有一个妾侍,这都是平阳侯深爱姐姐的证明啊!不过我听田昐大人说姐姐最近正在忙着找新居,还有人撞见姐姐吓得夜半惊叫?不知这又是为什么?”
刘娉倏地抬头,目光刹那间变得凌厉。
我明知她在望我,但是装作没看见,拿着茶碗喝得稀溜稀溜响。
跟平阳撕破脸是迟早的事,虽然不是现在,但我想我好歹比你势力还大那么点儿,时时刻刻怕你我还真就成窝囊废了。
“皇后娘娘好像知道的不少?”真不愧是打宫里混出身的,瞪了我半刻之后,她马上低头理着袍袖上的滚边,笑着说:“舅舅也真是的,这些话也好跟皇后说。我正是要找新居,皇后可有好推荐的?”
我佩服她强硬的心理素质之余,把皮球踹给了刘彻,“这个皇上应该比我清楚。”
不管她此番为什么而来,我实在都没有心思跟她玩这些游戏,我只想着快点把他们给赶走,免得夜长梦多,闹出什么意外的事情。更何况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特别交代去了哪里,我不知道长信宫那边问起来时晓雪她们会怎么回答。
这时候天上惊雷频起,几道闪电过后,已经哗啦啦下起来了大雨,一发不可收拾的样子。
我心情愈发烦躁,只觉得刘娉此番来这里根本就是蓄意挑衅。
而刘彻却似乎并没有过多察觉我们之间的硝烟,仍然在自顾自玩味厅堂里各处装饰,他的背影在偏暗的天色里有些模糊,有些模不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