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蛮大营此时驻扎在渭水之畔十里左右的一处山坳之中。他们一行赶到时，正值日出时分。晨曦之下，五万多精兵汇集操练，只见刀戟林立、奔马扬沙，自是气势如虹。阿和在车中不安分地撩起车帘观望，元坤坐在她身后，并不阻拦。倒是进营之前说了一句：“阿和，军中有规矩，等下最好换上男装。”
阿和点头答应了。
他们一行下车时，远远的见一名中年将领率队等在中军帐前迎接。“臣渭阳节度使弘武都督领戍蛮左军元帅上将军洪郁，恭迎陛下！”
这么多官衔把阿和听得一愣，不过心中也知道了，这位洪将军想来就是北燕四大将门“邵、白、郭、洪”中的洪家之后了。
元坤下了车来，亲手扶起洪郁道：“洪将军请起。洪将军，朕现在还算微服出行，暂且不想将行程外露。”
洪郁立刻说道：“臣明白。此处接驾的，都是臣的副将，营中其他人并不知道陛下已经驾临。”
元坤笑道：“那就好。朕离开差不多有四年了吧，当时咱们还驻守在山顶，下面这片营地还没修好。朕对营中的生活倒是很怀念，如今回来一看，还是十分熟悉。说起来，洪将军还算朕的半个上司呢。”
洪郁忙道：“臣惶恐。陛下离开的时候还是太子储君，如今已然身登大宝，一举一动都牵动社稷。”
“洪卿此言，难不成是怕朕像以前那样给你惹祸添乱？”元坤打趣道，“放心，这次朕来实属巧合。若不是他二人，朕现在多半已经回京了。”他指了指身后的元睿和阿和。
元睿行礼道：“见过洪将军。”如今四大将门中，白家一支已经弃武从文，郭家虽有架子在，但子孙当中没出什么将才，只剩邵家和洪家各领风骚。这位洪郁将军，论辈分还是邵青的长辈，领军十余年乃是北燕戍蛮的顶梁柱之一。元睿虽是王室子弟仍然持礼相待。
洪郁还礼道：“听闻世子安然月兑险，臣甚感欣慰。”又转向阿和，道：“这位是……”
阿和已经听从元坤的建议换上了男装。奈何以她的身材长相，外加临时借来不太合身的衣服，绝对一眼就能看穿。她也不答话，学着元睿的样子揖了一礼，笑道：“见过洪将军。”声音清脆悦耳。
这么一来，洪郁岂能不知她的身份。陛下派邵青前来借兵的时候已经说得分明，泰成皇后和江夏王世子有难，需要救援。也是，单单为救一位郡王世子的话，根本不必动用御林军暗卫，更何况陛下亲自过来。那么，眼前这名扮成男装的少女定然就是吴国嫁过来的那位公主殿下，如今是北燕的泰成皇后。
见她也行礼，洪郁一时间手足无措。因有副将在旁不好明言，洪郁只好匆忙还礼，道：“不敢不敢。各位平安就好。”
元坤看得失笑，最后圆场道：“好了，大家都不要多礼了。咱们进去说正事吧。”
***
绥可史娜被押上来时已经安分了不少，外面杀声震天的操练显然让她颇受震动。元坤并没有迫使她跪拜参见，大概是觉得难为一个姑娘家没多大意思。虽然绥可史娜怎么看，都像个敏捷彪悍的少年。
听说另一厢，莫吉呼伦已经开始被用刑了……阿和见元坤挥挥手让人给绥可松绑，心想：这算是一路之上被黑水部善待的礼尚往来么？不过元坤既然让她留下，她也不想看到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之类的场景。
两边都不说话，对视一阵后，绥可史娜调转了目光看向元坤身后的阿和。她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吗？”。阿和确定她是在问自己，便道：“这个好像说过吧，我没骗你哦。”
“你真是北燕的皇后？”绥可史娜看到阿和点头之后，不无遗憾地说道：“直接快马加鞭把你送走就好了……”
阿和扯了扯嘴角，心想，不好意思哦，这么大一只肥羊自己招了你还不信……
“抓了她，你们想做什么呢？威胁北燕，还是换取钱财？”元坤发问道。
绥可史娜道：“都不是，我们想换的是圣石。”
她终于说出这次南下的目的所在。原来黑水部每年的祭祀需要三件珍物：白马、乌牛和圣石。前面两样都是献祭，后面的圣石，也叫玄石，黑水部认为这是与天神沟通的媒介，所以祭祀中必不可少。所谓玄石，就是天下掉下的黑色陨石，但祭祀用的陨石对形状、大小、颜色都有比较详细的要求，因而称得上圣石的陨石，也确实是珍物。黑水部每年都需要这样的玄石来准备祭祀。而靺鞨部的领地里，有片罕见的陨石坑，算是片宝地，是黑水部必寻之处。然而近年来靺鞨部因不满黑水部对自己的不恭，开始苛刻黑水对圣石的采集。开始是要财物，后来是要领地和美女，致使黑水部不堪重负。一次交涉中，绥可史娜听说，近来靺鞨部跟北燕戍蛮大军几次交锋都趋于劣势，便想，不如自己去俘虏一些北燕贵族，一来能为其所不能，可以杀杀靺鞨部的威风，二来可以跟靺鞨部换来圣石，解了族中的燃眉之急。于是她调集族中好手百余人，分几路南下到北燕的京城探看埋伏，最后选中了江夏王府的车队。
话虽然是说明白了，可元坤的脸色越发冷峻。他缓缓地问道：“你可想过，如果你把北燕的贵族送给靺鞨部，他们会怎样，我们会怎样？”
绥可史娜道：“多半他们会被拿来当人质，跟北燕谈条件，或者……”她不敢说了。
元坤帮她接了下去：“或者，拿来泄愤，或为奴为婢，或杀之祭旗！”他冷冷问道：“你觉得北燕会怎么样？你觉得外面那些大军，是拿来当摆设的么？”
绥可史娜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元坤继续问道：“你到过靺鞨，知道他们现在兵力如何。你觉得，我外面的人马和他们部族作战的话，谁会赢？”
“说不好！你人数虽多，但靺鞨有难，粟末部不会袖手旁边，一旦被包围了，你们又不熟悉漠北的环境，一样可能全军覆没！”绥可史娜不甘示弱道。
元坤冷笑：“还算有点见识。那么，你们黑水呢？能抵挡我这支大军么？”
绥可史娜一愣，盘算着：若向安车骨部求援，他们联手也不见得能完全抵挡得住这么多军队；但靺鞨与他们黑水早有隔阂，若求援多半会被提条件来要挟，到时候黑水就不得不归附靺鞨部；至于粟末部，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除了靺鞨有求时他们会理上一理，其他两部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这样一来，黑水无论怎样都会灭亡。
“不、不能……”绥可史娜老实说道。
“不能？不能你还敢动我北燕的人！若不是今天他们几人都算平安，朕现在就想杀了你！”元坤冷声续道，“到时你们黑水部也逃不掉灭顶之灾！”
绥可史娜一惊，忽然想起元睿对她的警告——那小子是先知么，都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