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一轮下弦月静幽幽的挂在布满星斗的深蓝色夜空中。
这样美好寂静的夜晚,本应是情人间私声低语,诉说衷情,但此刻半山腰镜影湖边的绿草地上,却静静的躺着一个已经失去了呼吸的美丽女子。而她的尸身周围,却站满了手持火把的仆从。
那些火折子上燃的刺眼的火苗,把那女子的脸照得分外明亮。那女子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五官极是美丽,虽然她此时已经魂消香断,但是看上去便象是睡着了一般。那女子显然是投湖而亡,而站立在一旁的大夫也刚刚证实了这一点。那女子一身天蓝色的衣衫湿淋淋的,把身下的草地染湿了一大片。
人群里没有人说话,只那女子身边仆伏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哭得已经快背过气去,嘴里还兀自叫着妹子。他便是这死去女子的亲哥哥。
方才他在家里听仆人说小姐挣月兑了守着她的丫头,从后门冲了出去,便想着要坏事儿。忙叫上了人点了火把四处去找,谁知找了半夜,却被人通知说是在半山腰上的镜影湖边发现了妹子的尸体,他脑袋嗡的一声,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已经受不住晕了过去,他便吩咐大夫看好了父亲,自己咬着牙硬挺着带着人来到镜影湖边,果真见到了妹子的尸身,这惊痛之下,不由得大哭起来。
周围众人除了那位身份尊贵的黄衣贵公子之外,剩下的全都是认得这兄妹二人的,他们见了此种情景,也是心里难受,有些人便悄悄掉下泪来。那人群中还有一个身材高大,身着华服的蓝衣青年,他此时站在那女子的脚边愣愣的一动不动,仿佛木雕泥塑一般。
看他的神情,似乎是不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的,明明昨天她还偷偷溜出来跟自己见了面,还把她自小随身的贴身之物折了一半与他,说是等到他们两人成亲那日再合到一起。谁知不过一天功夫,竟然却是天人永隔。
蓝衣青年俊朗的脸上肌肉抽动,极力抑制着自己快要控制不住的情绪,他手里死死握着她送的那半片物事儿,尖锐的折断面把他的手掌划破,鲜血淌了下来,滴在他脚边的水渍里,象一滴滴血泪。
那女子的兄长猛的从妹子的尸身边站起来,状似疯狂的冲到那黄衣贵公子跟前,一把扯住了他衣衫,狂喊着:“是你!是你害了她!你若不是硬要逼近于她,她怎么会死!”
那贵公子眉头一皱,当下便有几个他身后的仆从冲上来,把那青年推开,那贵公子面露可惜之色的瞧瞧地上的尸体,这才抬眼看了看面前满面泪痕的青年,淡淡的道:“姓程的,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的衣裳也是你随便能抓的?”说着,便伸手在前襟上拂了两拂,见衣裳沾了些许水渍,那脸子更冷了。
那女子的兄长待要再冲上前来,却被一旁自家的仆人拦住,虽说他们也很想冲上去狠狠教训这个逼死自家小姐的人,可是这人的身份却很特殊,不是他们惹得起的,就算是家里老爷怕是也拿他没办法。这如今小姐落了这么个下场,若是自家少爷一怒之下伤了这人,怕是他们程家要惹下天大的祸事了。
那贵公子瞧也不瞧那程姓青年,只是朝那边愣愣站着的蓝衣青年看了一眼,轻咳了一声,掩饰心中的心虚,说道:“你也瞧见了,是她自己想不开投的湖,可跟我半点儿关系也没有。你们可别冤屈了好人。”
那蓝衣青年几乎咬碎了牙,才能控制自己不冲上去杀了眼前这人,他冷冷的道:“听说有人今早去了国师府,不知与此有没有关系?”
那贵公子哧了一声,冷笑道:“怎么?本公子去哪里也要跟你们报备不成?我不怕你们知道,我就是去跟程国师提亲的,要纳了这丫头当屋里人,程国师还一再推托,我便又去了一趟皇宫,亲自让你们的国君做主把那丫头许了我。谁知这丫头死心眼子,怪得了谁?她这一跳倒是解月兑了,让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公子怎么她了呢。”
他话音一落,那程姓青年和蓝衣青年便是脸上同时变色,那神情是恨不得上前咬下他一块肉来。那贵公子见自己身边只十几个随从侍卫,也怕眼前这些人急了眼真的对自己动手,虽说他倚仗着自己身份尊贵,估计着对方不太可能动手,但是事有万一,还不如早些开溜为上。
想到这里,他也不多说,转身便带着自己人离去。仿佛这悲伤的一幕与他半点关系也无。那蓝衣青年望着他消失在暮色中的身影,眼中杀机隐现。这人逼死了他最爱的女人,毁了他与她白头到老的梦想,他决不能让他如此轻巧毫无愧疚感的逍遥活着,他要让那人付出代价,就算为此拼斗一生,他也认了。否则,他如何对得起她的情意?
蓝衣青年伸手把心爱之人从地上抱起来,完全不理会她此时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也不理身后仆人们的劝说,执意要亲抱着她下山。那程公子看得心里一酸,流泪上前劝说,那蓝衣青年就是不松手,众人见此,只得由着他去了。
那程家的家仆有人得知了自家小姐身死的消息后,早有机灵的跑下了山回府报告了管家,管家见老爷兀自昏迷不醒,总不能让小姐的尸身无处安放,便做主让人去寿材铺现买了口棺材抬来暂时安放小姐的尸身。
那蓝衣青年把程小姐的尸身一路送回了程府,待他亲手把人安放在棺材里,心里的悲痛再也压抑不住,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昏倒在地。身后跟着的仆人吓傻了眼,若是主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怕是一个个都要小命不保了。程公子也急了,忙命人帮着那些下人把蓝衣青年送回家去,让自家大夫跟着去医治。程公子见父亲因妹妹身死一事一病不起,虽然心中痛如刀割,也得勉强和妻子两人打起精神来处理妹子的身后事。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世事总不如人愿。他们所处的这座城郊便是一处汪洋大海,几十年来平静无波,却不想在程小姐亡后第二日晌午时分,却发生了海溢事件。城中百姓四处奔逃,争着往那山顶高处落脚避难。
那海溢来得飞快,不一时功夫却淹了北城的一些民房,所幸那里的百姓们得到消息较早,逃的也比较快,且那水深淹到人胸口处也没再上涨,才没有伤及太多人命。程家的府邸便在北城,也自带了家人到高处避难,只是那程小姐躺在棺材里,家人也不能扛着个棺材四处跑,只得走前把棺材盖子暂时盖上,把它抬到后院地势高的地方,放在搭起的高桌上,等水散了再回来安置。
待到傍晚,那海水渐渐退回了一半儿,程公子便不放心,带着几个下人回了府里,想把妹妹的尸身重新安放,哪知到了后院却见桌子倒了一地,那棺材掉落在地上,里面程小姐的尸体踪影皆无。程公子惊的魂儿都飞了,忙四处去找,但却哪里找得到。他估计是海溢时冲倒了桌子,妹子的尸身从棺材里掉落了出来,被水冲走了。到后角门儿那里一看,果然后门儿大敞四晾的,不由的又悲又痛。他派了下人城里四处去找,却没有半点儿消息,想来那尸身是被海水带走,不知冲到哪里去了。程公子虽焦急悲痛,却也无计可施。他想着妹妹年纪轻轻香消玉殒,还落得个没有尸身可以下葬的结果,也痛得病了一场。
等到次日,那蓝衣青年到程府里来问,才知道心上人尸骨无存,悲痛无奈之下,只得拿了程小姐平日里爱穿的衣裳,做了一个衣冠冢聊以祭奠…这深仇大恨,他记下了!
蓝衣青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射出几分凶狠的光来。转身便出了程府。眼下海溢刚过,满北城里差不多是一片狼籍,程府里外也给水冲的东倒西歪,程公子一边得照顾着父亲的病情,另一面却要指挥家人收拾整理,他心里还心痛悲愤着妹子的遭遇,哪里还能分神顾得上别人,所以那蓝衣青年走时的异状他却没有留意到。不过就算他此时知道了蓝衣青年的心中所想,怕是也要同他一起去做那件惊天动地的事了。
那蓝衣青年出了程府,便说要去北城百姓家里访查灾情,又让仆从们回去通知官府准备开粮仓给受灾的百姓发粮,以此为借口遣散了众人。待得看人走了,他便快马绕回了自家,取了一柄匕首藏靴筒里,飞快的往城东的驿站奔去。
这一路上,他眼前总浮现出程小姐笑颜如花的模样,耳边总听到她旧日跟玩笑时银铃般的笑声,他的眼里渐渐充斥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心里却有一个念头在不停的催促他:杀了他!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