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寺门前方才那一场小小的风波并没有影响到游人逛庙会的兴致,待福兰县主坐的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扬长而去之后,庙门口儿又接茬儿热闹了起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刚才那个替楚元奇打抱不平的黄衫小女孩正被身边丫环牵着手,走到永定寺的后院儿去了。这永定寺乃是临云国里头一号大寺,年头既久,善男信女又多,加之众人都传闻这里神佛极是灵验,因此这永定寺里的香火极是旺盛,整日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那丫环牵着自家小姐的小手刚走到寺后,便有候在那里的一个知客僧人迎上前来,和颜悦色的道:“这位姑娘,包老爷和夫人正和我们住持在精舍说话,方才夫人还惦记女儿,怕外面人挤马碰的这位小小姐有个闪失,住持便叫小僧出来迎一迎。既小小姐安然无恙,便请随我去精舍见夫人,也好叫她安心。”
那丫环书敏闻言淡淡笑了,道:“多谢师父,还请师父前边带路。”
那知客僧点了点头,径自前面带路往寺后专供大香客歇脚的精舍而来。这永定寺在京都香火鼎盛,极富美名,芙蓉城内好多富贵权势之家都是这永定寺的大香客。每年供奉的香火银子和点长明灯的费用便不下数千两,因此这些大香客府中的女眷来寺中上香祈愿时,便能得到寺中知客僧的关照,可以到寺后专为贵客歇脚的精舍去略作休息。
方才那知客僧所说的包家夫妇俩个便是这永定寺的头一号大香客。这包家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豪富之家,商铺遍布临云国东西南北各地,不说别处,只说这京都芙蓉城里的所有商铺加起来,有三成是包家的产业,由此可见一斑。如今芙蓉城的商人暗地里便把包家推为京城首富,算来也不为过。
这包家在永定寺里每年定例的香油银子便达万两,前年包家大爷还出资为永定寺的如来佛像重塑了金身,这件大功德令永定寺的住持无尘大师也颇感喜悦,破例将自己手腕上一串戴了二十多年的佛珠赠与了年仅五岁的包家小姐,让许多人羡慕不已。
知客僧把人带到后寺那一排精致的竹子搭建的精舍处便退了出去。包家是精舍的常客了,书敏身为包夫人的贴身大丫头跟着来过这里不知多少次,自然知道这些精舍东南角的那间便是专给包家设的,便带着小姐往那里去。
两人刚踏上竹梯,便从那精舍里走出一个年轻妇人来。那妇人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明眸皓齿,姿容极为美丽,一袭秋香色月茧轻绸衣衫,淡金色对襟绣银色兰花的比甲,底下系着条墨绿色百褶云尾长裙,一头黑鸦鸦的好发梳成一个攒花髻,只插着两根水头儿极好的碧莹晶透的翡翠簪子,显得既清雅又大方,丝毫不流于媚俗。
那妇人一眼瞧见了书敏手里牵了自已女儿走来,突突跳着的心这才从嗓子眼里落回到心口,转念一想,脸便沉了下来,想要教训她两句。却见女儿挣月兑了丫环的手朝自己飞扑过来,嘴里还叫着‘娘,意儿想你了’,心里便又软了下来。
她伸手把女儿抱在怀中,白净的手指在女儿娇俏的小脑袋上轻戳了两下,轻轻嗔道:“你个小油嘴,少给娘灌米汤了,你这一套把戏只能糊弄你爹。娘问你,你不是说只让书敏带你出去买那切糕吃,怎么倒耽误了这么长的功夫?是不是你又出去调皮捣蛋了?”
那小女孩包如意咧嘴一笑,也不答她娘亲的话,只伸出两只小胳膊来紧搂了包夫人的脖子,将头腻在母亲怀里,嘴里一个劲儿的灌米汤:“娘啊,意儿一时不见您和爹爹便想得很,您不抱抱意儿吗?”。
包夫人明知这是女儿故意撒娇耍赖呢,但是眼瞧着粉雕玉琢般可爱的女儿腻在自己怀里象只小猫似的歪缠着,她方才因担心引起的火气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无奈的作势在女儿粉女敕的小脸蛋儿上拧了把,摇头笑骂道:“好啦,别撒娇了。还不赶快进去给无尘大师问好?方才他还提起你的心疾病呢。”
说着,便牵起女儿的小手,走进精舍的竹屋里。这精舍乃是通体用绿竹建成,房间内也布置得十分简单清爽,只一张竹床,并一个竹桌,四条竹椅,再靠窗边有一个简单的木制的书案,案上放着一个签筒和两本解签的书册。此时,屋里的两人正对坐在竹桌两边,正在举子对弈。
无尘大师自幼便在永定寺出家,到如今也有五十多个年头了,佛理佛经研究的通透达练,为人又慈悲有德,深受世人尊敬。他本来甚少插手寺庙杂事,只一心研究佛理,其余繁琐杂事都交与其弟子智通和尚去打理。只因前年包家出资修了佛祖金身,这确是永定寺极光彩极荣耀的一件大事,无尘大师便出于感激亲见了包家大爷包随云。虽然包家是永定寺的第一大香客,但是无尘大师亲自接待香客还是头一遭,平日里包夫人程氏带着家眷仆役们来庙里上香,都是由智通负责接待。
无尘大师自是知晓包家家财豪富,以为这包随云不过是个财大气粗的土财主,谁知一见之下却发现对方是个年纪不到三十岁的壮年男子,眉清目朗,温文有礼。丝毫不是自己想象里那暴发户的模样。反而是个谈吐举止得体稳重的谦谦君子。十几句话聊下来,无尘大师发现这包随云身上并无半点执财傲物的样子,又听说对方最爱下棋,这更中了自己的意。因这无尘大师平生除了佛理之外唯一的兴趣便是对弈,只可惜满寺里僧人没有一人能赢得过他的,让他长以此为叹。听包随云说也爱下棋,便扯着到精舍里连下了三盘,却是一人各胜一局,另一局厮杀激烈之下打成平手。自此,无尘大师便与包随云成了棋友,这一年多来,每个月里最少也要邀了包随云来个两三次,下几盘棋过过瘾。
程氏携了女儿如意进来的时候,包随云和无尘大师的棋局正厮杀到最紧要的关口,包随云的白子有一大片被无尘的黑子盘绕住,白子想冲出包围却显见不是那么容易,可是黑子想在一时半刻内将白子剿灭却也非易事,两人都是双眼紧盯着棋盘,谁都知道这时候若是一子走错,便是满盘皆输了。
恰在此时,拉着程氏手的包如意见了父亲便喜得眉开眼笑,松了母亲的手迈开了两条小短腿儿跑过去,一头扑在父亲怀里撒娇。可她这一扑使力有些大,小将那竹桌撞得歪了一歪,棋盘一晃满盘棋子都移了位,却是下不成了。包随云眼见得这棋下不成了,又见女儿丝毫不知的在自己怀里嬉笑,顿时哭笑不得。
那无尘大师哈哈大笑,笑眼眯眯的瞧着如意道:“小姑娘缠着你爹撒娇,倒扰了老衲一盘好棋呀。”
如意这才回头来看,果然见一盘棋让自己撞得七扭八歪的,知道自己闯了祸,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红了脸,又怕父亲嗔怪她,便几步跑出包随云的怀里,站到无尘大师跟前儿,那对乌黑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方道:“大师,我娘说小孩子做错了事就要承认,才是好孩子。我弄坏了你的棋,下次来时我把我的小荷包带来,那里面有过年时我得的小金银锞子,我帮你添香火银子,好不好?”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哄堂大笑。无尘大师笑得尤其开怀,好容易忍了笑对她道:“包小姑娘的好意老衲心领了,你有这份心却是难得,”说到这里,他面向包随云和程氏正色道:“包老板和夫人这些年来做的善事着实不少,灾年时舍粥,平安时舍药,这都是大大的功德,也难怪小姑娘这样小小年纪也不忘舍香火钱,只是不知道小姑娘的心疾病可好些了?”
程氏上前几步,将女儿揽在怀里,美丽的脸上却隐现出几丝愁容来,轻声道:“上次这孩子随我来上香时发了病,晕倒在庙里,还多亏大师给她服了那丸药,从那时起倒没有再犯病。只是如今已时隔半年之久,虽那病没有再犯,但我和夫君都怕将来有个万一,便满京城里遍请了名医来诊治,只是任谁也不敢说能包把这病治好。”程氏眼圈慢慢红了,停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道:“这都怨我当年有她时身子不好,那些大夫都说意儿这是胎里带来的病根,很不好治。想来都是我的错处,拖累了孩子...若是这孩子将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我也活不成了...”
包随云见妻子伤心,连忙站起身来过去好言劝慰了一番。无尘大师瞧着如意那张可爱至极的小脸儿,心里也是不忍,想了想道:“包夫人不必伤心,老衲倒有个想法,若是能做成了也许能治了小姑娘的病根儿,只是不知妥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