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自是知道江氏那院儿里的情形,她这位二婶既爱财又苛刻,很少给手底下丫头们打赏,就是年节时也不见她散散手指缝儿,因此她那院儿里没几个真心待她的下人,不过两三个跟着她从娘家过来的家人还算维护着她些,只是那几个家人也都是上不得台面不得意的,哪里帮扶得了她?
如意见这绢子年纪虽小,行动也怯怯的,但是说话却是颇有条理,倒也可怜她总被支使出来跑腿儿,便让春柳拿了放在石桌上搁着的点心与她吃,又赏了她一把散钱。那绢子几时见过这个,她每个月的月钱不过二百钱,当下心中欢喜,又跪下给如意磕了两个头,如意才让她回去了。
春柳便有些忿忿不平的,嘟着嘴小声道:“二太太也真是,不过两块香花皂而已,还巴巴的打发了小丫头来要,那又不是公中的东西,可以她随便取用的,还是主子呢倒这样喜欢占小便宜…”
如意听了便笑道:“算了,不过两块皂子,何必跟她生那闲气。又不是才知道二婶那为人,下次她再让人来要东要西的,我若不在家你们只管推月兑了去,只说没我的话一针一线也不得给人,堵了她的人回去便是了。只别为难那些丫头们,她们不过是受了命来跑腿儿,跟她们倒没什么干系,倒不要把气发在她们身上。”
香雪听了便笑:“姑娘真是好心肠,知道体恤我们下人,若是二太太能有小姐和夫人一指甲盖儿的通情达理,也不会弄得她那院子里人心尽失了。”
如意不愿再提江氏的话题,便想起方才跟母亲说的要请二师兄司马季晨和沈元奇上门作客,她想做就做,也没心思绣手里的香包了,起了身走到屋里桌案前要写帖子。在一堆各花色的帖子里挑了两张淡青色描暗金边的素帖,让香雪磨了墨,便写了一式两份请帖,只说是请了二人来包府赏花作客,便让春柳拿去角门,找个办事儿可靠的小厮将请帖送到司马将军府和静园。
那小厮见是大小姐吩咐的差事,立刻便出府去办了。待到傍晚时回来,回禀说司马将军府那份帖子亲自交到了司马二公子手上,而静园那份却因着那位沈公子不在,交与了沈公子的母亲沈夫人。
如意命人赏了那小厮,只等着他二人三日后来包府赴宴。
这日天色将晚,宫里轮值换了班,沈元奇这才换了衣裳,出了皇宫上马回家。刚回到静园,守门的门房便上前告诉他有人下午来送过帖子,已经交到夫人手里。
沈元奇觉得有些奇怪,在他的印象里,除却大公主赏花宴那次给他下过帖子,其它的官员同僚倒经常有请他赴宴的,但那都是直接让人上门来请,或是亲自相邀,这样派人来送帖子的倒是不多见。他的同僚多是任武职的汉子,他想不出哪个会想着用下帖子来邀请他。
待到了母亲沈氏的屋里,一眼就瞧见沈氏在自己屋里摆了饭,饭菜都用大碗倒扣着,想是等着他回来一起吃。沈氏屋里的丫头见他进来,便行礼道:“少爷回来了,夫人等着您还没吃饭呢。”
沈元奇点点头,径直来到里屋,却见沈氏正坐在靠窗下的暖炕上,手里正缝着一件半成品的男子衣衫,沈元奇便上前道:“娘,我回来了。说过多少回了,我的衣裳在外面买现成的就是,何必您劳神劳心的亲自缝制,小心熬坏了眼睛。”边说,边上前将那件衣裳拿了过去。
沈氏瞧见儿子回来,自是欢喜,任他夺去了手里的衣裳,提醒道:“那衣裳上面还有针,小心扎了你的手。”
这沈氏年轻时女红就是极好,极是精于绣工的,前些年沈元奇年纪小时,所有的衣衫鞋袜都是由她这个做母亲的亲自缝制,后来儿子入伍离京,她两三年没有机会再给儿子缝制衣裳,总觉得少些什么,再后来儿子回来做了武官,薪俸也算不错,便心疼她的身体,里外衣物大都在外面成衣铺买现成的,省得母亲受累。但是沈氏却总觉得自己缝制出来的衣物更合穿,便趁着儿子白日里在宫里当差,时不时做件衣裳鞋袜的,沈元奇说了几次,她只是这耳朵进去那耳朵出来,并不放在心上。
“娘,这衣裳以后还是别亲自做了,那外面买的一样能穿,”沈元奇劝道:“您当年没日没夜的绣那些绣品赚银子,眼睛都快熬坏了,这是我在从军了两三年您才停了手,这才几天,您又犯了老毛病了。”
沈氏听着儿子说话也不反驳,只他说完了,才笑呵呵的道:“奇儿若是真的心疼娘,就赶紧娶个媳妇进门儿,到那时你的衣裳自然有人做,我就可以放手不管了。”
沈元奇没想到母亲倒给他来了这么一句,也不知怎的眼前便出现了如意那张春花般美丽的俏脸儿,脸上难得的一红,低了头道:“娘怎么拿儿子打趣起来?倒招得周妈妈都笑话我了。”
他口里说的周妈妈乃是沈氏的亲信嬷嬷,和他母子二人十分亲近,感情很好,这时周妈妈正站在沈氏身边,本来是捂着嘴偷笑的,这会子听见自家少爷说了话,便干脆直接笑着道:“少爷,夫人说的是呀,你如今做上了四品武官,相貌又周正好看,皇上也赏了这宅子,也是该给咱们添一位少夫人了。”
沈元奇好笑道:“娘和周妈妈说得轻巧,这娶媳妇又不是买丫头,随随便便付了银子就能领一个回来似的。”
沈氏瞧了瞧儿子俊脸上有些可疑的红色,脸上便带了笑意,拿了身边竹编的笸箩里一张淡青色帖子,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笑道:“奇儿,这是下晌有人送给你的帖子,我瞧着那帖子上面的字迹绢秀,倒象是个姑娘家的笔迹,我倒不知道这位姑娘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千金闺秀?你与她可熟?她怎的要下帖子请你?”
这一串的为什么将沈元奇问得头都晕了。他方才听母亲说这帖子是个女孩子写来的,他在京里唯一有接触的便是包如意了,除了她还会是谁?只是她前两日才在花灯会上受了惊吓,怎么这会儿子想着给他下帖子了?
他心里疑惑,想不出如意给自己下帖子的原由,一时间也不理母亲和周妈妈看着他带着暧昧审视的目光,只伸手接过那帖子细看,果然上面一排绢秀的簪花小楷,字里行间的意思是请他三日后到包府作客,还说当日请的还有她的二师兄司马季晨,同时请了堂哥包佑茗来陪客,说是感谢他往日里的照拂。
沈元奇心知这是如意变相的谢他花灯会那晚相救的事情,怕是那丫头瞒了家里人不让知道,所以只说是感激往日的照拂。他看着想着,便不由自主的面上带出几分笑意来,他自己倒没觉得,却被一旁的沈氏和周妈妈看在眼里,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是非常高兴。
沈氏这些年苦尽甘来,儿子有了出息受到皇上赏识,前途一片光明,她也算是卸下了心头的重担,只剩下一件便是给儿子寻一门中意的婚事。可惜自打儿子回京后,自己在他面前明示暗示了多少回想要给他相亲,都被他推掉了,就连大公主的赏花宴也是因着有公事要跟程猛将军谈,才顺便去的。
沈氏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情,娘家的大嫂方氏也在他升为四品武官之后给她说过几家官家女儿,只是沈元奇一听要他相亲,头摇得都快掉了,沈氏无法,她虽有意让儿子快些娶媳妇,但他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无用,逼急了只是不说话不作声,也是让她无计可施,只想儿子许是没有碰上顺眼的姑娘,如此安慰自己。
可今日这帖子一送来,沈氏只瞧了一眼,便看出来是个姑娘的字迹,她还从来没有听儿子说过跟哪个姑娘走得亲近,可这帖子的语气却是跟儿子挺熟络的,不像是公式化的东西。沈氏想媳妇的心思便蠢蠢欲动起来,和周妈妈兴奋的研究了半日,两人一直说到将来要怎样布置新房,给儿媳妇什么样的见面礼合适,说得跟明日儿子便要娶亲似的,沈氏便决定等儿子回来一定细细盘问一番。
沈元奇在那里正看着帖子发呆,被沈氏照着肩膀拍了一记,一回头便对上母亲笑得跟开了花似的笑脸,听她道:“奇儿,你倒是跟娘说说,这位姑娘芳名为何?我瞧她一手字写得实在好,写这种抄本簪花小楷的女子,一定长得也十分清秀美丽,娘说的对不对?”
沈元奇沉吟了片刻,实话实说道:“她确实容貌美丽,这倒是真的。只是她性情更好,和别的女子大不一样,这倒比她的相貌更吸引人了。说起这姑娘来,娘也许并不认得,但是她家里却是在京城里富商圈里极有名气的,就是首富包家的女儿,她叫包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