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路归人 第一卷 第六节 命悬一念

作者 : 糖心布拉

春娇看他:红润的脸庞,微微几缕花白胡须,头上戴了一顶二扇门的方巾,宽大的衣袍虽然有些旧了,却一丝不乱,下摆处露出洗得发白的绑腿打的紧紧的,脚上穿了一双细绒面的黑色千层底的老头鞋,看鞋面还很新,可鞋邦子却就已经磨的有些发了毛,知道的人晓得这是走惯了长路的人。春娇觉得他象极了电视里捉鬼的老道士,只差了拎一口斩妖的桃木剑在手里。

孙大夫却也正打量春娇,只见对面站了一个小丫头——肤若象牙,眸若星辰,雪态花妍,仿佛孤柳独踞,异草孑芳。

她结着双丫髻,发脚有些散乱了,年方豆蔻的打扮,粗布对襟的窄袖红衫子,蓝裤撒着裤脚,罗祙木屐,腰间扎了蓝色的罗裙,一身尘土,身量尚未长足,然而却已是布衣难掩天人之资。

孙大夫阅人无数,见过众生芸芸,或者富比王候,或者潦倒扑街,达官贵属,贩夫走卒,却从未见过象面前这个小女子这般,即便一身狼狈、站着发呆的模样,仍然混身散发着根本就不能属于这个年纪的绰绰风姿来。“人道是,事若反常必有妖,真乃妖女也!”孙大夫心里想着,嘴上不知怎么居然说了出来,他忽然觉查到自己失了态,于是忙移开了目光,正了心神,不由暗暗自责:“已经年近花甲,怎可这样进退无度!这程家坞中,怎么可以胡言乱语”。

一旁的桔娘,这时开口说到:“曲家小娘子,这是少女乃女乃特特请来与你把脉的孙神医。”又转向孙神医道:“便是这个小丫头了,少女乃女乃说要烦劳您费心给她好好瞧瞧罢,我去给您倒碗茶水来。回头,有什么您就和我说,我好回我家少女乃女乃话。”说着放过春娇的茶水不用,出去另寻好茶。

那大夫听了,略一拱手:“谢姑娘,姑娘自便。”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坐了,打开随身的医箱,从里面取了个土布的小脉枕出来放在白杨木的板儿桌上。示意春娇把手搁上去,伸出二个指头来搭在脉上,细细一切,不由心中大吃一惊,又抬起头来细细地看春娇的脸色眼神,又翻开她的眼皮来看,想了想,摇了摇头,又伸出三个指头来按在春娇的尺关寸口上,一一切过,仍是摇了摇头。

他低头凝神,思索良久,方才向春娇寻问起饮食起居的习惯,又问春娇最近都去过哪里,是不是碰到过什么极骇人的事情,春娇哪里敢乱说什么,不管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答了个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稀里糊涂。

春娇这边稀里糊涂的答,大夫那里只得颠三倒四地听,因此两个都不知所以。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孙神医也无法神的起来,没有办法,他便对春娇说到:“曲姑娘,你这脉象极其古怪,象是受了惊吓,而且伤心悲痛所至,不过若真是如我所知的那样,姑娘早已命不存焉,若是不然,又不知为何会如此古怪,老夫我行医三十余载,从未遇过此症,看来老夫要有负你家主母所托了。”他停了一停,似乎怕春娇绝望,补充安慰道:“不过姑娘正当生发之龄(笔者按:不是生头发,是生长发育,这个词古已有之),此症虽险,若能好生调养,日久或有进益,未必不能全愈,虽然老夫艺有不精,也许姑娘另有奇缘也未可知啊。”

春娇听这半拉老道士一通云山雾罩的扯一大篇,不禁有点着急:“您老那意思,就是说您没办法治了,让我找别人么?难道我就快要死了么?”

这时桔娘正端了茶走进屋来,一听这话吃了一惊,情不自禁道:“什么,就要死了?有这样严重么?”那老大夫哑然失笑,摇了摇手道:“不然,不然,姑娘并非沉疴,暂无性命之忧,只是——。”

“只是怎样?”春娇和桔娘两个异口同声地问到。

孙大夫看了看桔娘又看了看春娇:“怕是心疾难医。”

春娇颓然到道:“那您就是说我这病其实是没得医的了,除非运气好,不然就是活着也是要受罪的。”

孙大夫默然无语,一脸戚容地站起身来,收好了脉枕,朝两个呆呆的女孩子一拱手,说道:“小娘子多多保重。”自去寻那带路的婆子一起走了。

春娇与桔娘两个人都呆呆地立着,春娇自是心中一阵难过——做坏事的明明是付东明,可遭雷劈的偏偏是自己,莫明地穿了,别人穿越都是帝王将相,后妃命妇,再不济也一家和乐,能过上农夫山泉有点田的生活,最后奔向自由与光明,到了自己怎么就偏偏惨不忍睹,不但爹死兄散,有一个老娘,可到现在还不知她长的什么样子……

自己被强抢了顶高利贷,从而光荣的成为了一名万恶旧社会里的最底层人士。这都算了,老天还要让她身患这种富贵绝症,什么大悲大怒,七情俱损,不就是小姑娘受人欺负得苦了,活不下去了嘛!要是程家人都死光了,只怕这原主就什么病都能好起来了吧。春娇不由心中恶毒地嘲讽。

那桔娘不晓得春娇是什么人,又是怎么个来历,只知道上面吩咐她要看着这女孩子,她自己是从小叫拐子拐了,不知生生父母是谁,被人转来转去的卖进了杨府做了婢女,见春娇比自己小些的样子,以为她大约和自己也差不多,现在又听见春娇病入膏肓,也许不久便会死去,心下很是不忍,便也发起了呆来。

杨氏与孙大夫坐在花厅一内一外隔了个一人多高花开富贵的立地绢画大屏风,二人正在说着关于春娇的病:“我原以为这孩子不过是比常人弱些儿,却原来已经病得这样重。孙神医,那依您之见,这病可有凶险?”

隔着屏风,孙大夫看不见杨氏的面部表情,并不知她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但听她声音轻柔和气,只当她心地善良,连一个小丫头病了也十分地担心,不疑有它。

“此似是心死之症,应该是这病人突然大悲大怒,又饱受惊吓,心脉脆弱而至,但若是如此,此女当早已死去多时,最轻也是卧床不起,如何还能吃喝,我去时见她碗盏空空,已然饱用茶饭,因此小老儿无法确诊。”

“原来如此,唉,这样一来到让我好生为难……”

“呵呵,少女乃女乃品性高义,人所称赞,不过这命由天定,少女乃女乃仁慈,怜惜贫幼,买了她来又为她延医问药,少女乃女乃这样慈悲的人,她该感念少女乃女乃的大恩啊!少女乃女乃定要为月复中孩儿之见,多多保重玉体方是啊!”孙大夫开口劝慰。

“您说的极是,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是我这一介深闺妇人可以强求,且看她自己的造化吧,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正是如此,请少女乃女乃安心养着,时候不早,老朽也当告辞了。”

“孙神医还请稍待片刻,”只听里间杨氏说话,“穗儿,你去替我取一串钱来谢孙神医,绿桃,让人套车送孙神医回医馆。”

那丫环绿桃领命自去送了孙大夫出门,去安排人套车不提。孙大夫又得了杨氏一串诊金,更是把杨氏赞成天下第一仁善好施,贤惠有德之人,又赞了一回程家有福云云,直把屏风后面坐的杨氏夸得满面春风,大觉这钱使得极是划算兼有价值。

绿桃进来禀杨氏说车已经套了,孙大夫这才再次辞了杨氏走了。

杨氏自己一个人座在那屏风后面的逍遥椅上,一手模着自己的小月复,一手数着手中的刻了慈悲咒的枷楠木的佛珠上,心里默默想着孙大夫临走前的一翻话。

她喃喃自语地念到:“好孩子,我原就想着,让她调养调养,搁一搁,也好淡一淡你那不长进的爹的新鲜劲,等她真的病起来,左不过是一副薄板的事罢了!既然她已经身患不治之症,就算我不要她死,她也和死人差不多,便是做了姨娘又能怎的?”

因此,杨氏打定了主意——既然那个小妖精自己命不好,她又何不将贤良姿态做个十成十?再说,只要再适当的时候将这小妖精的病情想办法不小心让五姨太太和程老爷知道,他们是怎么都不会肯让宝贝儿子纳这小妖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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