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不敢稍移,因为每动一下,那被鞭之处便如被火灼般刺痛,他心中胡思乱想了一阵,居然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奇怪的味道给熏得真打喷涕,这才又醒了过来。
这个牢房似乎不小,青松所在的只是其中的一间,牢房阴暗又潮湿,一股酸臭的霉味中夹着阵阵屎尿骚气,熏得人感觉嘴里都是一股怪味。
同牢中的那几个人本来都蹲在一边,听见他打喷涕,互相咧嘴一笑,其中一个看了看牢房的过道,见牢头都坐着打瞌睡,猫着身子,凑了上来看了看青松,见他醒了,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道:“嘿!这位兄弟,醒啦,是不习惯这味儿吧!”
青松无力的看了看这个人,只见他如长草野鸡窝般的头发油兮兮地披散着,凌乱不堪,脸上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天生的,黑乎乎的根本看不出五官样貌来,只见那一双大大的眼睛白仁少,黑仁多,冲自己笑的时候,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来,光看眼神和牙齿,应该还是个少年。
可能因为天气冷,这位瘦不拉叽的身子有点哆嗦着,那只左手推过青松之后,又缩回去塞在自己的右腋下,似乎想保存又或者想汲取些温度。
青松见这人似乎没有恶意,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点了点头,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少年见青松嘴唇干裂,眼神中似有些不忍,转身去了墙角的一个稻草堆,从里面翻出一个黑色有盖的土陶罐来。小心的捧起陶罐,这少年轻轻的摇了摇,另外三个和他看起来差不多模样的犯人突然起身都凑了过来,都皱着眉盯着他的手,其中一个用力地憋着声道:“四儿,你要做什么?”
这叫四儿的少年取下陶罐的盖子,翻了过来,恰好是个小碗,那陶罐里飘出一阵浓烈的酒香来,他看了一眼那个问话的少年道:“做什么,难道你没看见么?”
那少年道:“这点烧刀子可是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咱晚上还要靠它撑着暖身子,这可就要下雪了,还不知道要多少天才出得去呢,给他喝一口咱们可就少一口啊!”
四儿却道:“难道你看着他就这样?咱们不过是花子,出去了又能怎么样,我可是想在这里过完年,等雪化了再出去才好呢!再说,我看这人也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不然也不会和我们关一块儿了!大不了我少喝一口就是了!”说完他倾了倾陶罐从里面倒了半碗酒出来,托起青松来,让他依在自己的身上,慢条斯理的喂青松喝了起来。
另外那几个少年听他这样说,你看看我,我看看他,呼吸之间早已经交换了彼此的眼神,也不知是默认了还是拿这少年没有办法,又都默不作声起来。
四个人舌忝着嘴唇吞着唾沫,看着青松把酒喝完,四儿又把陶罐藏了,回到青松跟前一蹲,呵呵一笑道:“兄弟,酒量不错啊,你犯的什么事儿啊,居然被抽成这样?”
青松喝下了半碗烈酒,身上开始涌起一股热力,似乎有了些精神,笑了笑道:“衣冠不整,有伤风化,街头斗殴!”
四儿一听,抽着气笑了两声道:“衣冠不整?你不会光着在大街上走吧!”
青松的脸上稍微红了红道:“……外衣被人偷了,又被人追打……”
四个人在一旁听了,嘿嘿哈哈……笑做一团,突然牢门外‘跨啦……嘭……’的响了一下,一个嚣张的声音喝骂道:“哟,几个猴仔子还挺乐呵啊!看来是爷爷我是侍候的你们太舒服了啊?”
四儿一听忙收了笑,苦着脸,恨不能马上哭出来,连忙朝说话的人赔着不是道:“牢头大哥,我们哪有什么乐啊,我们是看这小子刚来,给他说说这里头的规矩呢!也省得他惹您老生气不是!”
那个牢头听了哼了一声,放下手里一个灰不溜啾的陶罐和一个知用过多少年,早就被磨得光滑的旧木桶,没好气地道:“小兔仔子们,吃饭!”说着在身上模出个巴掌大的钥匙来,打开了牢门。
四儿听他肯不怪罪,忙笑呵呵的上前接了木桶和陶罐,回来又蹲在地上,那狱卒又锁上门,离开,又拎着另一个桶和罐往别的牢间去发饭食去了。
四儿几人忽地一下就围住了那桶,见桶里只有大半桶稀的能映出人影子的粥,不过好在是热乎乎的。
分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疑惑地互相看了几眼,又都朝青松看了几眼,不明白为什么多了一个伤号,为什么伙食的份量一点没有增加,这和平常有点不一样。
四儿又来到青松跟前,仔细打量了青松一翻,道:“兄弟,你进来了,你家人,没打典这里的牢头么?”
青松听了,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道:“……可能都还着急,找不到我呢……”
四儿一挑眉,似乎有些了然,问道:“你不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吧!”
青松苦笑了一下,挣扎着把昨天晚上的事简短说了一说,又道:“我一夜未归,也不知他们会急成什么样子!”
几人一听,都觉得这事太不可思议,四儿挥了挥手道:“先别说这些了,别人会怎么着,我常州鼠风四儿不知道,不过既然让我碰上了,那就不能坐视不理,虽然帮不上你什么忙,不过,匀口吃的出来,风四儿还是不会吝啬的!”
那几个和四儿一起的少年,显然是以四儿为首,听见他这样决定了,虽然面上或有些或戚戚,或不满,或为难的神色,但还是并不出声。
几个人取了各自的碗出来,四儿先用自己的碗舀了一碗粥,亲手扶了青松坐起来,让他靠在墙上,将粥碗递给了青松,转身等另几个少年舀了粥,看看粥桶里大约还能有个半碗粥的样子,便抱着桶三口二口就喝完了。
另几个少年也端着碗慢慢地喝了起来。青松见这情形哪里能不明白,也不说话,几下就喝干净了碗里的粥。
四儿又从陶罐里倒了些水,自己喝了大半碗,又给青松倒上大半碗,道:“这里虽然一天只有两顿饭,不过总算比外边有时个一天也吃不上一顿的强的多,你没挨过饿吧!嘿嘿……我们几个都是花子。”
说着他一伸手指了几个少年:“这都是我兄弟,我叫风四儿,他们都叫我四儿,或者鼠哥,这个叫瘌痢头,这个叫小全乎,还有这个,呵呵,这个叫蛋痛!”几个少年都笑了,你推我一下胳膊,我抽你一下后脑勺……
青松见他们十分亲近,想起了自己在神射营的时候,一班兄弟也是这样,如今只剩下了自己和虎头,有些黯然。
见青松似有些郁闷的表情,四儿道:“你就别想这么多了,既然一时半会儿出不去的,就睡会儿吧,不然晚上更饿得难受。”说了又扶了青松躺下,还给他盖了些稻草,自己也和瘌痢几个挤做一团,不一会,就睡着了。
青松心里又担心起春娇和虎头,他大睁着两眼,难以入睡,觉得自己有些累了,艰难的翻了个身,面朝牢门,正看见从走道上又过来了刚才送饭的那个狱卒,只见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差役。
三人来到青松的临前,停了下来,其中一个道:“奉大人命,提二监曲青松上堂问话。”
那狱卒忙开了门道:“二监犯人曲青松一名,验明正身。”
二个差役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将青松架了起来就走。
因为青松不是重罪,因此并没有手铐脚镣之类的刑具在身,鞭伤多数在身上,并不影响行走,然而这两个差役十分壮实有力,一边一个,青松虽然也算高大,但在两人手上,就如无物般,脚不点地的被两人架了出去半点挣扎不得。
青松跪在堂上,见堂上跪着个官,忙把头低了下来,只听上面的官道:“曲青松,你衣冠不整,街头斗闹,鞭你五十,你可心服?”
青松不敢多言,趴在地上道:“草民服!”
只听那个官又道:“嗯,只是如今有四喜堂老鸨,状告你偷拐了红妓玲珑,要你将人交还,你有何话说?”
青松一听,吓了一跳,道:“草民不曾做过,我与那玲珑素不相识,还被她偷去外裳,这才会衣冠不整被人在街头追打,何曾偷拐了她!”于是又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怕那个官不信,还把送饭前曾经背了肖静书去医馆的事也说了一遍。
“喔?如果你这话属实,便连这五十鞭也不该挨,我定然要四喜堂还你个公道,赔你名声,可是尚若你有半句虚言,哼,不要怪老爷我秉公执法,要重重治你的罪!只是如今你可有人证?”
听他说完,别人都没什么,站在堂下的一个人听了心里一动!他看了看青松,上前抱了拳朝那官儿行了礼道:“大人,这事极好办,那个肖静松正是我外甥,有没有这事,卑职去一问便知,还有那医馆坐馆的大夫也可以提上堂来问话。两下一对质便水落石出了!”青松听这人说话,虽然没有抬头,却记得分明,正是那个熊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