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三天,清王这才觉出事情不对,原军一波又一波猛烈的攻击分散而又执着着,这种打法他闻所未闻。大家都应该知道旦凡攻城考虑到分则不足力的原因,一般都是会选几个点来有轻有重的攻打。但原军不是这样,自从那天所有人下了地道以后,原军的打法就像换了个人指挥一样四面八方的都有攻击点,每一个点都与临近的相距甚远,每一点都配备了强大的火力据清王的推算他们已经动用了全部力量,如果说之前还不确定原军是不是真的知晓了城内情况,在经过接连三天的无休止车轮战后他终于可以确定了,确定那边绝对已经将城内情况模得一清二楚。
将士们没有一刻放松过,三天三夜原军有足够人手替换休整但清王这里没有,不但没有还时时报上来的人数都不断减少着。这便是战争,残酷而又现实,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终其一生清王都不能体会到人命的脆弱,明明上一刻还在自己眼前晃动奔跑的人影下一秒就会软软倒下,然后永远都不会再爬起来。
没有任何可以果月复的食物用以充饥,清王唯一能做的就是命人打来大量清水摆在后方,以供大家应付时不时泛上的饥饿感。
已经没有什么上下之分,来回奔跑的将士们熬得双眼通红,眼里没有自己也没有别人,直勾勾的只有拼尽性命也得死守住的城墙。清王明白,是到了时候了,是到了最后放弃的时候了,就算他不愿他不想也不行了,翻上城墙的人影越来越多,又被砍下去的却渐渐减少,明显是力竭的表现。
清王怔怔跄步在城墙上方,身上的护具好久都不曾下过身,满满都是黑红血渍,但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从城门开始他一直一直的在走,也许不等他再走回到城门临安就已经不再是他们的了。
好几次被急匆匆冲过的兵仕撞歪了身体,也好几次被不知是已是敌的刀剑划到身体,清王一直在走,一直一直在走,听不到震天的喊杀声,也看不到横亘在自己面前的尸体,绕过去,继续前行,清王只想可以这么一直一直走下去,没有结束也就没有开始的走下去。
“殿下小心!”
忽然一声惊呼,斜刺里冲出一个人将他扑倒在地。清王费力的抽回心神,扭头身上倒着一个并不知道名字的士兵,只是这些日子里打过此许照面而已。却死了,当场死亡的就倒在自己身上,后心窝处深深扎着一枚冰冷流箭。清王用手沾了一下,顺着箭锋流出的血液腥红腥红染满手指,带血的手指又抚上那人的双眼,轻轻帮他盖住,帮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壮士闭上今生的眼睛。
真的是累了啊,清王就着被扑倒的姿势缓缓坐起,看着面前拼杀不尽的场景,真的是累了啊。
手臂在飞,残肢在飞,人头在飞有自己人的更有敌人的,距离近到喷溅而出的血迹逐渐渗入清王衣服,触到皮肤的感觉冰冷冰冷,清王感觉死亡已经离自己不太远了。
“殿下,殿下您怎么在这里?”拼杀声太大,盖过来人尽力嘶喊的声音。清王木木然回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急切着摇晃着自己“殿下,殿下您说话啊,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哪里,究竟是哪里?”然后两手开始在自己身上翻找着,眼里竟然急出的泪意来。
“西西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一把抱紧,清王深深呼吸着来人身上的气息“好不甘心,西,我真的好不甘心,我都还没来得及对你说过爱,我的西”
怀里人一僵,慢片定格似的一页页播放着费力从清王怀中抬起脸来“殿下,您看清楚了吗?是我,是莫兰最后陪着您的不是什么西西,是我,是莫兰,您看看清楚啊殿下,是莫兰啊是莫兰我啊”
“莫兰?”清王歪头表示不解,不明白明明已经抱在怀里的人怎么还会变成别个。
“嗯,是莫兰!这里只有莫兰,也只会有莫兰”莫兰却拉过清王的手指贴在自己脸上,热切的温度让清王瞬时有了一丝清明。
“莫兰”
“对,我在,殿下想说什么?”
“呵呵,呵呵呵呵”清王从喉头处发出很奇怪的笑声,苍白着,凄凉着,这是他终其一生也求之不到的无奈叹息,两手捧盖起自己的脸再也不愿抬起。
清王笑得像哭一样,莫兰也想哭,模了模自己的腮边竟然早也湿成一片。为什么?为什么陪你陪到这个时候换来的还是别人的名字,引用清王的话,莫兰也觉得好不甘心啊!却又能怎样?
“殿下咱们回去吧!陈统领说原军有撤攻的迹象,叫您回去看看”
“撤攻?”清王终于听见了这两个字,茫然抬头看向身周,果然局势开始有了转变,不再是一面倒的杀伐了。结束了吗?将最后一抹苦笑掩在手间,清王深吸一口气叹道“走吧!终于不用大家陪着我一起死了,也是到谈判的时候了”
摇晃着站起身的清王走在前面,莫兰心想看来清王真的已经绝望了,那一脚一脚踩下去的哪里还有往日自信,蹒跚得犹如暮年将去的老者,这是莫兰最不愿承认的事实,他心中的清王应该永远都活在云淡风轻中,不该有什么轻易左右到他的心神。
可事实便是事实,清王依旧那么蹒跚着渐渐走出莫兰视线之外。
这一路走过去清王想了很多很多,想过去种种也想奇迹中未来,但想的最多的还是接下来的城头喊话,他默默猜测着原军停攻将要开出的条件,他在考虑是否要用自己一个人的性命去换将士们一些苟活下来的希望。
路过的地方有一个小兵腿部中了箭,另一个年轻汉子正在帮他用火烤红了刀刃抽取,边上围坐着一圈人,有人拉着小兵的手劝他忍耐,但更多的是力竭后疲软在地上只能用眼神以示鼓励的众人。小兵在哭喊,口口声声叫着娘亲,张牙舞爪的不知要将自己怎么办才好。
于是有人哭了,清王在他们身后站了很久都没有被他们发现,清王觉得自己欠大家太多太多。
“殿下,战争中的伤亡在所难免,不必过于自责”
清王回头见是莫兰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默默点头绕过这一拔兵仕继续前行。
“投降,投降,投降”
越走近城门就越能听清楚城下的笑闹,似乎胜利于原军而言已经尽在囊中,眼下他们想要看到的不过是痛打落水狗后的清王这边的狼狈。起初还只是几个人在嚣叫,后来附和的人渐渐多起来,声音也就无可避免的传到城里每一下人的耳朵里。
清王从倒地不起的将士们脸上看到了耻辱,那些咬牙切齿却无从舒解的耻辱写在每一个人脸上,血红眼眶瞪得再圆也改变不了已经战败的事实,他们更多的人将悲悯投在了清王身上。
是啊,清王此时是这城中唯一主事,战败或许对那些将士们而言只是今生无法磨灭掉的耻辱,但对清王来说,白旗一挥,等着他的将是无休无止犹如蝼狗一样的羞辱。
“他们太过分了,我”
“莫兰!”清王手快的一把拉住莫兰,轻轻摇了摇头叹道“不要这样,没用的,只会加大他们的快意”
“可是殿下您就这样任他们笑闹?凭什么,这里可是咱们的地盘,他们才是贼人不对吗?”。
“对!”清王苦笑“可是最终是他们胜了不是吗?莫兰,别再意气用事了,早叫你走的”
“不要!”莫兰狠狠甩过头去,泪花飞出一地。
“爷,您来啦”招安灰败着脸色迎上前来,身后是脸色不但灰败还难掩苍白的陈统领,望着清王张了张嘴,最后深深背过脸去,只用单手捂住胸前伤口。
“没事的,没事的,大家别这样”清王强笑道“让我去跟他们谈谈,说不定还能放大家一条生路”
“不用!”陈统领恨声道“谢谢殿下好意,不过将士们早也发过誓的‘城在我在,城亡我亡’殿下不必为了将士们做无畏牺牲,就是战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咱们也不做那缴白旗的窝囊废”
长长舒了一口气,清王拍着陈统领肩头赞道“好汉子!好骨气!皇上和太子殿下会为你感到骄傲的只是,这样的誓言将士们还记得吗?”。
“殿下”渐渐围拢过来的士兵里有人弱弱发声,清王扭头,看到一个被人搀扶着才能站得稳的伤兵站在自己身后,那人挺了挺后背说道“我们记得的,‘城在我在,城亡我亡’殿下只管放开喉咙口的骂回去,就算拼了我们这些人的性命也不能给原贼留下笑柄,家里的人都看着呢,我们绝不会给他们丢人的”
一番话说来四周静到悄然无声,不是因为不赞同,而是因为说话的人实在伤到气力不济,虚弱得让人恨不能过些气给他。
与之对应的却是城下越发大声的叫嚣,‘投降’两个字已经喊成了惊天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