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工的第一天,于华裳而言简直是新鲜。那会子在华府,上上下下百八十口人,看见她拿个扫帚就大惊小怪,看见她拎把镰刀就抱头鼠窜,哪像现在啊,她就是把后花园挖出个陕西临潼兵马俑出来,也没人过来说她一句。
谁让她是花匠呢。
得意地笑着把花种洒进半米深的大坑里,华裳呼哧呼哧的开始往里头填土。
还就不信了,埋得这么严实,土壤这么肥沃,到时候还能长不出花来。
“嗯……啊…”
呼哧呼哧。
“哎…嗯……嗯……”
呼哧呼哧。
“啊…….哦……”
嗯?华裳停下挖坑的动作,支起耳朵听了听,这回她敢确信,不是幻觉,而是真的有人在说话。难道,负责这片园子的不止自己一个吗?
悄悄地放下锄头,拎起裙角,华裳在枝繁叶茂的园子里弯腰前行,直往声音传来方向而去。
罗衫半解,朱钗凌乱,泼墨似的的乌发披散在身子底下,白的晃眼的一截玉臂,从红花绿叶间透出来,紧紧抱住一片光洁强劲的脊背。
华裳拎着盛放花种的锦囊,对着前方情深欲浓的男女,不知不觉吞咽了唾沫。
长针眼啊长针眼,这么风骚的画面都能被她看到?
头顶桃树枝层叠交错,看过了瘾的华裳,咂模着舌头欲走,不想头皮上一疼,当场叫出声来。
也惊起了林子里的那对鸳鸯。
直到看清脸,华裳才恼恨的背过身无地自容,那个女的长的也太庸俗了吧,楼管家,你这品位明显不行啊!枉费自己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还把你惊为了天人。
而另一端,听见动静光着胸膛的某人却微微眯起了眸子:“转过身来。”
低沉的声音里分明含着毋庸置疑的命令。
华裳低下了头,默不吭声转身。
正前方,声音再度响起:“抬起头。”
华裳拧着衣摆,慢慢吞吞地抬头。
楼管家眉目依旧秀美,只是比之早上阴沉许多,看着她,薄唇抿了抿,终究化开成胭,浅浅一笑:“你看见什么了?”
嗯?
慢一步的反应过来,华裳急忙摆手:“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那现在跟你说话的是谁?”
“是楼管……”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男子的笑里藏刀,华裳愣生生把家字的咽进唇舌里,舌尖打了个转说道,“没人跟我讲话啊,我自言自语来着。”
眼瞅着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华裳努力摆出十佳丫鬟的姿态,站直身子,耳观鼻鼻观心。
“去吧。”
仿佛得了特赦令,出了林子,华裳才敢呸了一声。偷情还敢有理了?看来这个楼府果然太多猫腻。
深深呼口气,把心里头的郁闷抛弃一边,捡起地上的花锄一刨一个坑。
让你偷情!让你鬼混!让你野战不知道避人!
直到下午收工,才觉得一肚子发泄的差不多了。
春儿是负责洗衣服的,回来的比她早一些,看着华裳发鬓微乱,眼瞳轻红,不禁关切问道:“花姐姐,工作很辛苦吗?”。
“辛苦,简直太辛苦。”余气未消的一坐下来,华裳直觉就要把今日的事情汇报一下,然而脑海里划过那双阴沉的眸子,又让她张开的嘴巴合了回去,最终也只能胡乱含糊,“那么大个园子,就给我一个巴掌大的花锄,得刨到猴年马月啊?”
刨?春儿睁圆了眼:“花姐姐,莫非……今天桂嬷嬷掉进的那个坑是你刨的?”
“坑?什么坑?”
后知后觉的皱起眉,华裳不明所以。
春儿却笑脸微苦:“刚才前头都在传,说桂嬷嬷从后花园过来,不知怎么被人陷害,掉进坑里了,折了满身的骨头,大夫说要在家休养半年。就因为这事,丞相大为光火,严命楼管家追查,到底是谁在府里乱动手脚呢。”
啊!掩口惊住,华裳自动自发的倒回刚才在园里的那一幕,她好像羞愤之余,是挖了几个坑来着,难道忘填了?
完蛋了,不会还没见到楼二少的面,就被遣送回府吧?
忐忑不安的扯着裙角,纤细的手再度敲向东厢的房门。
“楼管家,楼管家,您睡了吗?”。
声音里含着小小的不安,华裳停了一停,附耳靠近门边听着动静。
晕黄的灯光在室内亮起,华裳赶紧站直身子,提起精神等着里头回应。
“什么事?”
漫不经心的嗓音从门缝里传出来,湿湿滑滑的,仿佛带着水汽。
华裳莫名打个哆嗦,低声道:“是我,侍弄林木的花娘。楼管家,您能开开门吗?奴婢有些事要跟你说说。”
“有什么事就在外头说吧。”
华裳张了张嘴,几乎无语,在外头说?在外头说她看见他与下人私通,希望他看在大家都是楼府里拿人薪水的员工的份上,不再追究后花园挖坑陷害桂嬷嬷一事?
兴许是等了半天没听见回应,过了片刻里头又问了一句:“什么事?”
不管了!无声吸口气,华裳遮着嘴巴靠近门板,嚷了一句:“就是白天碰见楼管家……”
唔唔唔!
未来及说完的话,霎时被一张大掌捂回嘴里,身后的人抬脚踢上门,华裳只听狰狞的一道人语传进耳朵里:“你是故意的?”
“唔唔唔…”
胸腔里憋闷的难受,手脚并用的扑腾几下,才算是月兑身出来。
大口大口的呼吸,华裳捂着胸口,喘息不已:“谁让你……谁让你说有事就在外头说的?我要说,你又不敢听。”
楼刃瓷轻怒的脸,在烛影飘摇里越发晦暗,瞪着她语意不善:“忘了之前我跟你说的话了吗?”。
“没忘……咳咳……”终于得闲平缓了气息,华裳杏眼圆睁,粉面含嗔,“可是眼下我也不得不记起这件事了。听说,楼丞相要追查挖坑陷害桂嬷嬷的人,是不是?”
楼刃瓷勾起了唇:“那又怎么样?”
华裳挺起的胸膛弯了弯:“别查了,我自首,我就是那个挖坑的人。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挖完之后忘填了。”
狭长的凤眼斜飞,他不见表情的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华裳不解:“然后你不该是把我交出去,让丞相惩罚的吗?”。
“所以,”眸中波光百转,楼刃瓷泠泠侧过头来,“你大半夜来找我,不惜拿早上的事情做饵,就为了躲过丞相的惩罚?”
“嗯。”
坚定不移的点头,华裳想也不想就自投罗网。
抬手模了模额角,很好,青筋跳得还不算太快,轻轻弯了弯唇,压低身子,楼刃瓷凑在华裳颈间悄声说道:“放心回去吧,这事你知我知。”
哦!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听听这话说的多隐晦,两相扯平啊。
双手合十拜了一拜,华裳放下心,微微笑着冲楼刃瓷念了句晚安,抬脚就要走。
然而这门才开了一半,就听后头阴测测的来一句:“明晚见。”
见你个鬼!
一地落月银辉,华裳只觉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有苦说不出。她都丑化到村姑不如的地步了,楼管家还能有心情来吃食?
不得不说,他胃口真好啊。
好到明晚她不做点什么事都对不起自己。
楼二少,放心吧,就算咱俩结不成婚,我也得把你府里收拾干净了,让你从此以后再也无需担忧绿云盖顶帽子满天。
握拳暗暗宣誓良久,谄媚笑着回身应了声好,华裳头也不抬的就撒丫子溜回自个儿房间去。
毫无意识的一下一下的扯着床单,春儿在里头翻了个身,迷糊问她:“花姐姐,还不睡?”
“我睡不着。”泄愤似的横躺在床上踢了一脚,华裳转着身子问,“春儿,你今天在楼府可曾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嗯?”春儿困意深浓的揉了揉眼,“没什么奇怪的啊,只是规矩多了些。”
“什么规矩?”她怎么不知道?
“姐姐去后花园的时候,难道没听桂嬷嬷说,后院子里有两个地方是不能去的,一个是相爷的书房,一个是二少爷的厢房。谁若是进了,杖责数百呢。”
有这个说法?华裳暗暗咬着手指,她那时光顾着拿花种,险些错过重点。二少爷那边不让去,楼管家这头又到处偷吃,这个楼府着实古怪啊古怪。
“姐姐还在想什么?”春儿听她小声嘀咕,强撑着精神问。
华裳自顾自摆了摆手:“没想什么,快睡吧。”
睡醒了,才有力气和楼管家斗法!
主意都打到她这个未来主母身上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他这个管家可以无法无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