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初起的时候,华府上下已经开始张灯结彩般得打扮上了,兰儿和青梅将床上的青纱帐子打起,挂在金角银钩上,轻声唤道:“二小姐,四小姐,前头陈伯叫起呢。”
华香睡得浅,忙坐起半边身子,推了推华裳说道:“妹妹快起来,今儿是大哥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怠慢了。”
华裳惺忪睡眼媚如丝,斜挑着望过来:“我那嫂嫂几时过门来?”
兰儿赶上前回话道:“说是午时。”
“倒是热闹的时候。”华裳兀自笑着,搭着华香的雪白的一段膀子坐起来,招手道,“连珠,绯荷,你们过来。”
连珠绯荷听见声音,急忙奔入里间,福了一福身子:“夫人何事?”
“什么夫人不夫人的,这是我家,叫我四小姐就得了。”华裳顶头没好气的白了她们一眼,又转而笑道,“你们去我那屋子里,叫思聪思慧她们把我走时新做的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取来,还有那新到的绛芝斋的玫瑰膏子,蔷薇粉,一并取来。大哥哥大婚,总要有个新气象。”
连珠绯荷迟疑未敢开口应承,倒是华香体贴,笑着拉住她在空中挥舞的手臂道:“你莫不是傻了,这是在咱们府上,两位姑娘怎知你的住处?还是叫兰儿去吧。”
华裳这才恍然大悟,拍了一下额头道:“亏得你提醒,我几乎忘了这一茬儿。那么,你们两个便跟着兰儿去吧,我这里暂时没有别的事,只留着跟二姐说些话,等你们来。”
连珠绯荷无法,只好转身跟着兰儿去了,出了门槛才向着嬷嬷使个眼色,嘱她多找看些。
华裳探头看她们走得远了,多少松口气,转头盯着华香就问:“二姐姐身边可有些细软?”
华香直觉一愣:“是有些,妹妹问这个做什么?”
华裳眼见无人,把个正伺候华香更衣的青梅也使了法子撵出去,跪坐在纱帐子里,朝着华香拜个不停:“好姐姐可千万别声张,我这回定然要离家好一阵子了。还望姐姐手里添些盘缠,给我路上用。”
华香吃了一惊,忙携了她的手问:“妹妹这是如何说的?你既然来了家里,哪怕还没有法子吗,怎么又要往外走?”
“姐姐还没听懂昨儿我说的话吗?”。华裳顿了顿,轻声道,“这回皇宫与楼府同来提亲着实古怪,然而我又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只能糊涂一时是一时。但是等过了大哥的大婚,他们必然不会让我这么囫囵过去的,到时候一个不察就怕会连累了华家。不若我趁着婚庆的时候人多眼杂,先走一步,咱们家里有先祖赏下的免死金牌,而我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料想皇宫与楼府也不会多做为难。”
“这如何使得?”华香拧眉不放心道,“纵然你泼皮惯了,终归是个女孩儿家,怎么能在外头乱走?又不是不知人心险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家里头可怎么帮着你?”
华裳轻摆了手:“姐姐无须多费心,我自然有我的打算。出去了找个小门户的人家过安稳日子,待到三年五载之后,皇宫和楼府忘了我华裳的存在,我再带着合家老小回来与大哥姐姐团聚,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啊。”
华香闻言戏谑:“好个疯丫头,还说我不害臊,我看不害臊的是你才对,合家老小都出来了。”
华裳听了,攒在她身边只晃着身子撒娇,华香无奈,只好亲自下了床,从宝相花镶边的镀金匣子里取了几张银票,回身递到华裳手中:“这儿有500百两,是年中的时候顾大婶子家的代为收上来的田亩租子,大哥前儿出远门一直暂放我这儿,既是妹妹急着用,就先拿去吧,大哥那边由我来说。”
华裳接过银票喜不自禁,抱住华香又亲了一口:“好姐姐,但凡我出的去,日后定然天天给姐姐烧高香,祝姐姐早日觅得乘龙快婿。”
“臭丫头!”华香含笑点着她的脑额,余光瞥见半开的窗扇底下隐约透了一抹人影,便示意华裳噤了声,将银票贴身收好,自己仍旧回床上坐着。
被支使出去的青梅恰好在门边遇见了拿衣服回来的连珠绯荷,几人一道彼此谦让着,相继进了屋里。
看她们姐妹还在床上半坐着,青梅笑着近前一步说道:“四小姐,我去锦阁上看了,并没有找到您说的那个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想是您记错了?”
“凭他是什么样的,你给我拿一个不就得了?”华裳探出半个身子,笑说,“时日久了,也许是我记错了呢。”
青梅听她如是说,面上添了一丝狡黠,就把手中擅自做主拿的那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递到她面前,道:“不知这一条可好?”
华裳顺她手中抽过来,笑骂一句鬼人精,才点头说好。
另一边绯荷连珠也把她说的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捧了来,伺候她换上。华香因有孝在身,就不去前头凑热闹,换了颜色素淡的百褶如意月裙,一同与华香出了月洞门,用完早膳照旧回了佛堂。
连珠绯荷等人步步紧跟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人给看丢了。华裳也不恼,偶尔走在府中还跟她们闲聊几句,哪一处是柴房,哪一处是客房,哪一处是赏花的佳境,哪一处是品茗的圣土。
一圈转下来,连珠绯荷多少明了华府的构造,也略微放松了心神。
因为前头送礼的要接着,来客的要迎着,各处忙得人仰马翻,华裳便只在后院转了转,错眼瞧着月洞门外一袭大红衣摆掠了过去,忙问向思聪思惠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吧?”思聪听着外头好像有丝竹管乐之声,揣测着回她,“迎亲的曲子都吹起来了呢。”
这么快?华裳暗暗思量,眸光不住在院子里巡回,寻找可逃生的时机。
说来也巧,华云本是要去前头迎亲,喜娘跑了来,说因为染疾的原因,还少了一位替主人接引宾客和赞礼的女傧相,这当口又不好再出去寻人,华云就着人来后头问了华裳一句,可否调拨一个等闲的丫鬟来。
华裳灵光一闪,痛快的答应下,转头却命令思聪思惠:“去把傧相的衣服取来。”
思聪与华裳自幼相伴长大,耳濡目染之处多少明白她的个性,心中挛动,似是知道了她的想法,颔首跟着那喜娘去了。过不了片刻,随即捧了锦缎烟霞红的罗衫来,领口绣了鸢尾,暗压了通身素色锦纹,虽是艳丽却不夺新人光彩。
华裳看着满意,带了随行的人回厢房宽衣换了。
等到出了垂花门,正要往前厅去,陈伯就急忙找过来,见是华裳领了接引之职,少不得大惊小怪:“我的小姑女乃女乃,你怎么这会子还在胡闹?思聪思惠你们两个丫头是怎么伺候的,四小姐什么身份,能去当那接引的傧相吗?快把这衣服月兑了,换他人穿着吧,送亲的花轿都到了街头了啊。”
华裳被他啰嗦的心烦,扯着袖子道:“我怎么就不能接引宾客了?大哥大婚,我又不能正经的前头看着,好不容易有这美差,陈伯你可别坏我的好事。”
“哎呦喂,我哪儿敢坏您的好事,只求您别坏了大少爷的好事就成。”陈伯急的几乎要蹦起来,看她这么慢条斯理,情知来不及更改,只得抓住思聪思惠再三训诫,“你们两个跟住四小姐,前头人多手杂,不要让人怠慢了四小姐。”
华裳满不在乎的撇撇嘴,自顾自的往前头去。
华服锦衣,鬓影累叠,当真是热闹到了极点,华裳正要举步进去,忽然想到一件事,回身向着思惠说道:“可有描眉的黛石?”
思惠怔了下,随即从腰间香囊里取出一块手指长短,两头尖蹙的玄黑色石头,递过去道:“这不就是?”
“甚好。”华裳笑开,从她手中接过,又向思聪要了精雕小镜,对照着在脸颊上点了几颗痣,复抬头道,“你们这回看我丑了几分?”
她说话间,嘴角下的那颗痣一颤一颤的随着动起来,思聪思惠掩口笑着:“丑了三分不止。”
华裳闻说又在鼻端点了几点,才命思聪思惠二人手将起黛石和镜子,满意的进了门去,一同混在锦缎烟霞的罗衫丛中,里外忙着接引宾客。
连珠绯荷看她如此,方才放下的心又高悬起来,带着张顺赵喜一眨不眨的盯住华裳的动向,不敢懈怠分毫。
却说华云从街角骑了高头大马过来,红衣如火,俊挺若松,墨玉束冠,顾盼修眉间皎皎然似天边云月,看的道两旁围观邻人忍不住叫好,拍手庆贺。
离他一射地,大红喜轿紧随其后,华裳跟着其他女傧相纷拥挤到前头,拍着手笑看,唬得绯荷连珠从人群中钻出来,到处搜寻她的身影。
然而遍地丝带,处处欢声,为了增添喜庆,华府中身着亮色衣衫的人又不在少数,况且女傧相少说也有三四个,因此华裳此去,直如泥牛入海,搜寻起来哪里那么容易。
连珠登时心跳如鼓,她早该知道这个夫人千思万想处心积虑的出宫绝对不会是探亲那么简单,然而说什么都已经迟了,紧攥着绯荷的手腕,两人焦急的在人山人海里穿梭不停。
华裳眼见身后无人跟着,才松口气,趁着家下人起哄闹过喜轿来,就要随着人流一处走开。
但世事总是难料,华云坐下扎着红绸的骏马刚至门口,就见长街对面烟尘四起,缭乱喧嚣的声音直奔华府而来,惊得他身下马蹄飞扬,一阵嘶鸣。
堪堪将马头笼住,待要寻个人过去问问是何事,却晚了半步,一队人马驰骋到他面前,纷杂人语中,只听见枣红的一匹宝马上,传来一道喝问:“那个小子,今日可是你来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