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四邻无不讶然,便是华云都深觉莫名其妙,拱手道:“这位兄台,今日确实是华某大婚之喜,不知兄台是哪一房亲戚,有何指教?”
“指教你爷爷的指教!”
来人翻身下了马,长鞭横握,足蹬青底乌缎朝天靴,带着身后众人几步迈过来,指着华云便骂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小爷是谁,也不去打量打量,什么人你都敢娶!”
华裳在后头听见前面聒噪,正不知为何事,直觉探头看向来人,体格清俊,剑眉星眸,省去那一身远道奔波的风尘仆仆,怎么说也是一个风采熠熠的缁衣儿郎,看模样也不过弱冠之龄。
素手搭着轿沿,众人被他一搅合,视线早就转了开去,华裳也一时落得清静,又悄悄换了隐秘的地方站了,夹在喜娘傧相堆里,横竖不离轿子左右,看着前方纠缠。
华云听那来人口气张狂,面上不免有了几丝不耐,碍于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仍是忍气带笑,下马拱手道:“兄台何出此言?华某娶亲乃是三媒六聘,遵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为之,不知哪里得罪兄台?”
“哪里得罪?哼!”来人一甩马鞭,怒目扬眉道,“这家的四小姐与我应扶唐乃是有约在身,当日也是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作证,而今我走了不过一年,竟由得你这种竖子抢我娇妻,霸我美眷吗?”。
四小姐?应扶唐?
人群霎时哗然,那个战死沙场的应家小公子?克死三夫的华家四小姐?
这……齐齐出现在华大公子的婚礼上,这算什么事啊?
眼见得人群有些骚乱,华云赶紧从呆滞中转醒,重新审视了面前的男子,眉宇勃发,飞扬跳月兑,与华裳倒是如出一辙的性格。只不过,他娶亲,碍着他什么事了?亦或是,他误会了?
唇畔隐隐含笑,华云下意识的就在人丛中逡巡,直觉要逮住那个罪魁祸首来,面上却收了怒气,道:“公子可是误会?舍妹与公子有婚约虽是众所周知,然传言中公子魂飞关外,两家早已断了来往,今时今日公子又来讨个说法,未免太迟了些。”
“迟不迟由不得你来说!”应扶唐回手从袖中抽出一纸盟约,抖落开来,说道,“断了来往不假,但是盟约还在,锦书依旧,便是大公子,你也不能阻拦我与四小姐在一起。”
华裳听到这几句话时,已经呆了一呆,等到反应过来,早已手脚并用爬进了轿子中,捂住新娘子的嘴巴死不松手,
应扶唐?真是好笑,他不是已经死在战场上了吗?这会儿倒是借尸还魂还是起死回生了,竟能在大哥新婚当头前来抢亲,果然上苍待她不薄啊!不薄到不忍心看着大哥单身成双,非要送她个大礼来吗?
掌心里阵阵温热,被她捂住口鼻的苏家大小姐苏秀秀惊恐万分,脚下一阵乱踢,深怕她弄出动静惹得外头的人猜忌,华裳只得出声警告:“别乱动,再动我就掐死你!”
苏秀秀眸中泪光点点,收住手脚噤了声,见她乖巧许多,华裳也略略松了脊背,凝神打探轿子外面的动静。
华云揉着眉头,知晓这个鲁莽的应公子还没明白眼前是谁在纳娶,不觉好笑。
管家陈伯和华老爹恰好听了汇报,从门前下了台阶挤过来,欲要问个清楚,华云摆了摆手,息事宁人道:“应公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应扶唐看他礼数有加,再怎么桀骜不驯,也不好伸手打了笑脸人,更何况那人日后没准与他还能成为亲家,当即拿了主意,随他一处要避开人群。
岂料,二人正相商着,还未动步,打北边又来几匹骏马,齐头并进拉着一辆翠幄轻轴车,在一片嘘声里停到了他二人前头。
赶车的小厮麻利儿的放下踏子,伸手扶住车中人出来,一袭白地红底的深衣大袖,额发束着紫金八宝嵌玉冠,风姿仪雅,容颜不俗。华裳慌得急忙放下帘子,拍着胸口吓个不停。
那个人,分明是楼府的管家,楼刃瓷。
搂抱着苏秀秀的手臂越发沉重,发鬓濡湿紧紧贴着面颊两侧,华裳如同吃了酸梨青杏,无处叫苦。
见诸人纷纷看向自己,楼刃瓷不急不缓的踱步过去,玉扇轻摇,面容带笑躬身问了一声:“这位可是华云华大公子?”
华云看向他,点了点头。
楼刃瓷又拜了一拜:“幸会幸会,楼某不才,差点来迟了,不知四小姐可在府上?”
又是四儿?华云拧眉:“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不敢当,在下是楼府管家,公子唤一声楼刃瓷便可。”
楼刃瓷?稍稍沉寂下来的人群再度沸沸扬扬起来,直叹百闻难得一见,华大公子娶亲莫不是连带着把四小姐也嫁出去不成?为何传说里的人物,一个两个全都登上台了呢?
相对于外面激动万分的看客,华裳的心情却直线下滑,跌落谷底,这一回她可真是罪过大了,摆明要砸大哥的婚礼场子啊。
冷眼瞧着手下的苏秀秀还在惶然的瞪着她,华裳轻轻放松了力道,开口小声道:“让嫂嫂受惊了,还望嫂嫂再忍耐一会儿,过了这一劫难,华裳定当亲自给嫂嫂赔礼。”
苏秀秀闻听,桃花似的容颜倏尔冷凝,万万想不到劫持了自己的会是自家的小姑子,安分的手脚便又活动起来,慌得华裳紧抱住她劝个不住。
华云的额角再次疼痛,不过是娶个亲,为何都赶在这个时候凑热闹?
华老爹看着楼刃瓷好生面熟,想了半天才挤过来,一拍他的肩膀说道:“怎么,又给你家二少爷下聘来了?正好正好,屋里坐,咱们谈谈聘礼的事。”
“爹。”
“且慢!”
两道男声同时响起,华衣一身锦衣的纵马过来,马背上还带着一个朱衣墨冠的白面男子,齐声到了人潮拥堵处,下马走来。
华老爹和华云一喜一惊,喜的是华衣能赶回来参加婚礼,惊得是他后面的男子似乎也是来者不善。
华衣他二人走至跟前,喘了口气,才道:“爹,大哥,刚才我在路上遇见了皇家的车马,说是承上旨意,怕赶不及,我就先行带了花鸟使过来。”
花鸟使!华云和华老爹对视了一眼,傻愣着看那个男子大步走来,仪态大方的说道:“圣上口谕,着华府四小姐即刻觐见。”
轿子里的华裳登时撞在了帘子密合处,眼冒金星,完了,这下完了,三堂会审啊!
熙熙攘攘的声音似乎越演越烈,华裳瑟缩在轿子里,只想着如何逃出去。方才也真是笨,从哪儿钻出去不好,非得钻进轿子里,这下好了,出去都成问题了。
咚!轿门霎时作响,华裳惊了一下,攥住苏秀秀的手腕不敢言语。
咚咚!轿门晃动的更加厉害。
华裳屏息,只听外头人语哗然,四下皆是喜娘和傧相的惊呼声。
“抢亲啦,抢亲啦……”
“小姐,小姐……”
“天哪,你撞到我了……”
“哎呀……”
华裳愧色深沉,凤眸大睁着盯住了轿门,唯恐此时撞了人进来,自己当真就无路可逃了。
既是分神照管外面,手下的力道自然松懈一二,苏秀秀如水的双眸微亮,趁着华裳一个不注意,反将一军,一把将半遮面的喜帕揭开去,羞红恼色直窜眉梢,攥着华裳的手,二话不说就开了轿门,使尽了浑身力气将她拖出来。
“全都给我停下!”
一声娇叱响遍府门,说不上到底有多气氛,能让素来娴雅安宁的她斗憋不住这口恶气。是她的婚礼,是她的良辰,就那么可悲的全毁在了这个女子手里,还好巧不巧的是她的小姑子!
冷厉的瞪了一眼还在晕头转向的华裳,苏秀秀寒下面孔,等着周围寂静下来,才舒口气愤然道:“今天是我和华云大婚的日子,登门贺喜的还请屋里坐着,进来捣乱的恕不奉陪。还有,这是我家小姑子华四小姐,真是巧极,刚才我们一见如故,怕是要聊上个三天三夜也聊不完了。凡是找四小姐的,那就门口候着吧,什么时候我们谈完了,什么时候再谈你们的事。”
说罢,也不去看街坊四邻并前来前来惹事的一众男子的神色,苏秀秀恶狠狠的拖着华裳,撞开华云,径自进了华府的大门,连个牵引的傧相喜娘都扔在了脑后。
华裳有苦难言,只好顺着她的步子,在大哥冰冷的目光及华老爹陈伯合不拢下巴的状态里,乖乖回了家。
苦寻了半日的绯荷连珠也像发现了宝贝一般,飞奔着跟她二人进去了。
徒留下一片慨叹之声,想必明儿此时,华府的四小姐定会在说书先生口中再谱一段传奇出来。
余者,如楼刃瓷应扶唐花鸟使之流,则从抢亲里转过弯来,个个失神愣住,想不到刁钻蛮横的华府四小姐也有今日,真是小觑了苏家大小姐,道道同情的眼神不免看向了一侧铁面如霜的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