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巷道拐过弯来,眼见身后无人跟来,应扶唐大手直伸,皱眉瞪着还在戏耍的华裳开口说道:“把剑拿来。”
不快的嘟着嘴,华裳不甘心的捧过剑递还给他,抱怨一句小气。
应扶唐只当没听见,他小气?他要是小气,也就不会把上头赐下的兰陵美酒全数倒在护城池里,与边关军民同乐了。
只不过,刚才她的举动实在太过刚烈,他不要回来,就怕她再拿这一招对付自己。
幸而华裳说话算话,还了剑,看他还在边上跟着,不禁锁眉问:“你这会儿不回家准备聘礼,跟我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万一你半路再跑了,我找谁去。”应扶唐白了她一眼,言语间多少透着少年人的直爽。
华裳掩口嗤嗤笑,侧了一张脸说:“你这样,真像我三哥哥。”
“你说的是华衣?”应扶唐道。
华裳点点头:“嗯,不过他比你要可恶一些,言语也更刻薄。”
应扶唐朗声笑了笑:“华三公子也算是铁血铮铮的汉子了,那日在绿营射箭,三公子例无虚发的箭法可是折煞了很多人。”
“哦?”华裳惊讶一笑,瞳中清光微现,“他还有这本事?我还以为除了吃喝玩乐,我那个哥哥是一事无成了呢。”
“哈哈……”应扶唐笑的更欢,“三公子若听见四小姐如此诋毁他,想必会气得不轻吧?”
嗤嗤。
华裳随他笑了两声,看着府门已是近在眼前,便停了步子道:“你回吧,我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专等着你们应家的人前来下聘。”
她说的爽利,应扶唐也痛快拱手应允:“那是自然,能娶四小姐,我应扶唐可谓是三生有幸了。只不过,三日之内,还请四小姐耐心在府里候着就行,我可不想再跑一趟清流馆了。”
华裳让他一语戳到痛楚,只好越性推了他一把,自个儿大摇大摆进了院子,冷哼着在呆立的家丁面前吩咐一声关门闭客。
只是,那一日的拍桌下注,到底付出一日一夜无饭无眠的惨痛代价。
青梅纵使掩饰的好,然而终归有吃饭歇息的时候,多少漏了马脚,果如思慧所言,府里上下再度乱了套。大嫂新进门,为人主母饶得了她也饶不了一众丫头。
想着扛过一回是一回,华裳就自做主揽了全部责任。连华衣回来都赞叹不已,直说与有荣焉。
只不过,这一句在应家派人下聘的时候,就化为了灰烬。
冷眼瞪着门口处气的直哆嗦的华衣,华裳来回只有一句,非应家不嫁。
华衣劈手再度拍上门框,哐当哐当的响声里,就差没给这个姑女乃女乃磕头:“不是说了要嫁楼府二少爷吗?你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
华裳对镜贴着花黄,任由他抓狂,仍是闲适自得的慢语轻言:“不是哥哥说的吗?楼府二少爷半截身子入了土,妹妹另寻良人又有什么不妥?”
“何止不妥?”华衣几步奔进来,冲着镜子里的人儿喧嚣,“你前些日子信誓旦旦的让人家楼府的来下聘,结果扭头就变脸,换成应家来下聘了,楼府岂会善罢甘休?”
“怎么就不见得善罢甘休?”华裳含笑从镜子前转回身,抚鬓说道,“应家原本就与我们华家婚约在前,早些年是外人讹传,说我克死了应将军,如今他回来了,锦书又没有毁损半分,我若是不答应才叫应家不能善罢甘休呢。”
华衣听她说的轻巧,指点半天无语:“你就嘴硬吧,不是我说你,应家一门忠烈不假,但是你这般不辨是非,唐突应允,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我干嘛后悔?”华裳直觉好笑,“反是三哥你罗里罗嗦,才是古怪。还是,三哥在外头听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言语,才会来我这里百般阻挠?”
“我能听见什么言语?”
华衣哼了一声,看她打定主意如此,也只好退而求其次:“楼府和皇宫你是去过的,情景如何心里头大概都清楚,这一回应家来下聘,你就不再去看一看了?”
“那有什么好看?横竖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而已。”
伸手理了衣袖,华裳边说边起身走向他两步,继续道:“三哥同为绿营指挥使,与应将军也算是同袍,他为人如何,哥哥会不知道吗?”。
要是不知道才好呢。华衣自顾自嘀咕,正是因为绿营同袍,他才得知这个表面上看去直爽率真的骠骑将军,背里却是风流成性,征战回来的路上还曾留宿过一女子。只不过这番话到底都是道听途说,是不是空穴来风他也不清楚,倘或华裳真要嫁,不如让她前去打探清楚为好。
只是,这死丫头平日里惯会玩卧底的把戏,今儿怎么就左右不上钩,变得沉得住气了呢。
他只在心里琢磨,又哪里知道华裳一门心思全在了可以‘自由出入’四字上,这会子就算跟她说应扶唐终身不举,她也铁了心要嫁了。
门外,连珠绯荷早已于两日前接了旨意,回宫受命去了。身边少了盯梢的三四个人,华裳顿觉清净不少,扬声叫了思聪思慧,也不管华衣还在,抬脚就要出去。
措手不及的拦住她的步子,华衣还是不甘心就此放弃:“好妹妹,你就再去应家看看吧,万一不合适,咱还能趁着聘礼未到,退个干净。”
这回,华裳是真的起了疑,摆手示意思聪思慧退后,只留了他二人低声耳语:“三哥哥,莫非……你在绿营受了应将军的气不成?这般坏他好事,也不知是你跟我过不去,还是跟他过不去。”
“你……”直觉好心当成驴肝肺,华衣愤恨的甩了衣袖,再不多言,“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们主仆爱干什么去干什么去吧。”
“哼。”华裳似笑非笑,冷眼看他大踏步走开,仍旧招手带着思聪思慧自行去给大哥大嫂请安。
因是快入了秋,北方的皮草生意开始逐渐好转,华云一早就出了远门,屋子里只有苏秀秀和几个管事嬷嬷在。
见着她们主仆进来,几个嬷嬷赶紧问了几句好,又赶着给她扶椅子,拿脚踏。
苏秀秀一面让丫环端了新泡的蜜饯金菊茶来,一面笑道:“妹妹怎么这么好的兴致,肯往我的院子里来了?”
华裳含笑接过茶,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妹妹可不是有件事要求嫂子。”
“自家人,妹妹有什么尽管说。”
华裳只管抿了口茶,兀自的笑。
屋里嬷嬷们已经收了各自的任务,开始认领对牌出去办事。抛开过往陈怨不说,苏秀秀这个家当得还算有几分样子,至少华府里外看去不似以往那么混沌,找个东西都要爬上爬下里里外外问个遍。
看着嬷嬷们散个干净,华裳才放下杯子,托腮笑言:“嫂嫂也知道不日应家就来下聘,敢问一句,咱们府上给我备了什么?”
“你这……你这古怪的丫头!”苏秀秀被她堂皇的问法问的一愣,只好笑着回应,“华香重孝,华衣未娶,你赶在他们前头定了婚事,华府自然不能亏待了你。妹妹只管放心,别人家有的我们一应具有,别人家没有的,家里头也会想着法子给妹妹置办上。”
她说的恳切,华裳多少宽下心,笑了笑又道:“可有现银?”
“现银?”苏秀秀不解反问。
华裳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解释了一遍:“就是黄金白银之类的东西,家里可给我备下了?”
“备下了。”苏秀秀文雅的容颜几乎维持不住笑意,“妹妹问这个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只是好奇而已。”华裳轻描淡写的掩饰而过,巴掌大小的杯沿恰恰遮去唇畔的狡黠。
苏秀秀呆了一呆,摇头直叹不可理喻。同为大家小姐,她出嫁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奢望能像华裳这样大大方方的就跟家里谈嫁妆。
可巧,华香听闻华裳来了前院,也就带了青梅兰儿过来,请了安,方坐下品茶凑趣问道:“嫂嫂与妹妹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苏秀秀入门以来,一向与华香交好,见她问,就指着华裳笑道:“在聊嫁出去的女儿到底要泼出去多少水呢。”
她说的好笑,偏生眉目故作严肃,更添趣味,便是被打趣的华裳都掩口笑了,华香似乎还未听懂,只得笑着问:“什么泼出去的水?下聘礼的人来了?”
“可不敢巴望着他们来。”苏秀秀见她不明白,又多了许多话出来,笑个不住说道,“他们来一趟还不知给多少呢,四妹妹就入了我的屋子,开始一项一项的要回去了,真金白银少不了,家常用度少不了,你没见你大哥哥都出门筹钱去了吗?”。
她说着笑着,华香也不管听不听得明白,情知是戏耍华裳,早已笑成一团,伸手点着华裳的额头道:“一准儿是你撩拨,大嫂如今也越发得牙尖嘴利了。”
华裳前因后事俱是清楚,笑的揉着肚子叹道:“大嫂入门才几日,哪里是我撩拨,分明是她本性如此。”
左右丫鬟闻言,也个个掩口耸肩不停。
说话间,伺候苏秀秀的陪嫁丫鬟绫罗不提防赶过来,进了屋子就朝着苏秀秀说道:“大女乃女乃,不好了,宫里头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