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老爷掉转头,尚算清明的眼眸狠狠瞪了一眼直身玉立的华裳,只得暗自吞声。算了,不管了不管了,横竖家里还有个保命的东西,任由这帮小东西胡闹去吧。
轻甩衣袖,也不看苏秀秀瞠目的表情,华老爷兀自带着陈伯仍回前厅照管府内事宜。
林少起看她姐妹铁下心要阻拦的模样,只好道一声得罪,就要命人强行入内。
华裳越发赌气较真,银牙一咬,猛然呵责:“放肆!也不看看我是谁,堂堂骠骑将军未婚妻的宅邸,也是能由你们作乱的?”
欲要动手的金吾卫果真被她的冷厉喝住,愣在原地,看着林少起不知所措。
林少起也怔了一怔,想了片刻才忽而说道:“四小姐,您也说了不过是未过门的妻子,想必
此事与应将军并无关联,还请四小姐退让一步。”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华裳一时被他绕住,倒真不好抬出应付唐来,只得换了法子,勉强说道:“那……那我早晚都是要嫁入应家的,你今日得罪我,就不怕来日我挟私报复吗?”。
“不怕。”林少起笑意四起,“四小姐是明白事理的人,末将此行情非得已,便是告知了应将军,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可真会狡辩。”
华裳无声冷笑,退让一步,却是转身道:“你先等着,待我问了人来再拿你是问。”
林少起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沉沉轻笑,只拱手相送一句:“四小姐慢走,末将等恭候圣旨。”
圣旨?华裳脚下顿时停住,选转身瞪着笑容诡异的林少起,慢慢理清了思绪。
原来这才是他们搜查华府的目的,不过是逼得她送上门去讨个羞辱。
素手在袖中轻缓握紧,抬眉看着华香还站在佛堂外头,华裳勾着唇角,讥笑一声:“大人果然忠诚。既如此,那么就请大人先等等,华裳请了旨意再来与大人讨教。”
“四小姐请。”林少起笑着弯腰更深,摆手做个恭送的姿势。
苏秀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见华裳欲走,慌忙拉住她道:“好妹妹,你快去劝劝你姐姐,眼下佛堂固然重要,然而终不及活人生死重要,就权且忍一忍,待他们搜完佛堂,放了华衣出来,岂不是更好?”
华裳哼了一哼,直觉她傻气:“嫂嫂如何还不明白,他们绕了这么一大圈,关了三哥,搜查华府,不过是逼我入宫面圣而已。我走之后,家里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嫂嫂只管着人在前门耐心等着,但凡有了消息我就派人送信过来。”
苏秀秀听她交付的慎重,惶恐之余又平添了几抹担忧,攥着她的手道:“妹妹这一去可是有了打算?”
华裳勉强笑着回应:“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为家里讨个说法而已。嫂嫂不必担忧,我去了定然还会回来的。”
她说的那般确凿,苏秀秀便一寸一寸松了手,遥送着华裳主仆出了院子。另一侧,华香的眉心也紧紧皱了起来。
林少起见目的已到,便扭身吩咐,着金吾卫原地候命,不得放肆。
入宫的车马还在宫墙外守着,华裳只身进了角门,早有等候的宫人立在那里,赶着上来打千问好。
华裳不欲在此处多做纠缠,抬手叫了声公公客气,便随在他身后往那深墙大院里走去。
膝盖跪到发麻,里头却半分不见动静。金黄琉璃瓦下,镶金滚银的蓝底红字匾额刺眼夺目,承德宫三字仿佛一把利刃,刀刀砍在她心湾。
他是有意让她难堪的!再一次看了一眼承德宫外垂首站了的数位宫人,华裳缓缓沉了嘴角,他愿意耗着便耗着,来时她已经知会了思聪思惠,若是一个钟头还没有等她出来,就拿着她的牙牌去应府找应扶唐去。
应家三代皆是行伍出身,或许不明白此间缘由,然而依照应扶唐那性子,倘或知晓自己的未婚妻被逼入宫,想必也不会那么善罢甘休的。
头顶的艳阳灼热迫人,华裳强忍着目眩头晕,仍是笔直立着腰身,跪而不折。
冯德禄小心的在里头打起帘子,露出一丝缝隙窥测了一眼,看她还是那么倔,只得回身往里走了几步,入了东偏殿。
“万岁爷,夫人还在跪着呢。”
唐明煌堪堪写完‘他年折步桂蟾宫’的最后一个字,停了笔,一旁端着沐盥的宫女俄顷服侍着他擦洗了手,回身遥遥看着门上悬挂的珠帘,他慢声慢语的问:“还是不肯认错吗?”。
冯德禄哎了一声:“夫人只说有冤,并没有谈及有错。”
“哧。”唐明煌笑了笑,摆手道,“那就让她跪着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让她来见朕。”
冯德禄小声应了声是,方要退下,又听得唐明煌叫住:“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冯德禄愣了一下,含着小心从上抬的眼皮里觑了一眼,唐明煌说着话时似乎并没有看向他,照旧看的外头。低头思忖万千,冯德禄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弯腰点了点头。
唐明煌这才真正放行:“下去吧。”
躬身退出帘外,几步走下台阶去,冯德禄弯腰几乎与华裳平行,笑着老脸上遍生褶子,说道:“夫人受累,皇上还在里间歇着,老奴不敢惊扰,只再问夫人一句,夫人此番来所为何事?”
华裳看他眸光精明,多少有些不喜,只冷笑着作答:“来时小女已经禀明,小女的兄长姐姐因受人诬陷而遭受不白之冤,前来见驾鸣冤。公公是贵人多忘事吗?”。
冯德禄听她说话间仍是那副冷傲的脾性,颔首笑道:“夫人,不是小的贵人多忘事,实在是夫人贵人多忘事呀。夫人可还记得出宫前跟太后娘娘保证了什么?这中间不过隔了三五日,夫人怎的翻脸不认帐了呢?”
出宫前?华裳直觉睁圆了杏眼,紧盯着冯德禄:“公公想说什么?”
冯德禄轻叹口气,看她有几分不明白,才一语点透道:“夫人,在这宫里头,每一个当主子的人说话,那都是金科玉律。夫人临行前,明明与太后娘娘保证过了大公子的婚礼就回宫来,如今怎么又接了应家的婚约?”
原来是为这事!华裳不觉有些添堵,她爱嫁谁是她的自由,况且两家早有盟约,这太后与皇上也未免太过霸道,怎可纳臣子之妻充盈六宫?
想归想,然而口头上华裳到底是服低:“多谢公公提点,只是还请公公禀奏一声,华裳此生既是应了他人婚约,绝无二嫁之理。当日无心欺瞒太后,若要治罪便治华裳一人之罪即可,与我家人无关。还请太后与皇上开恩,放了我家三哥,撤回搜查华府之人。”
“夫人怎么还是不明白?”冯德禄眯紧了眼,薄唇扬起,说道,“搜查华府的人乃是公事公办,三公子又是闯祸在先。无论夫人求情与否,这既定的事情已然改变不了了。而今,夫人能做的,怕是只有在宫中静候华府与三公子的消息了。”
天气似乎越发热了。
已经过了八月,她记得前两日立秋的时候,还坐在佛堂里跟华香开玩笑来着,寻个小人家嫁了,图一生清静安宁。不成想,连这点子要求都是奢望。
眯起眼冷冷凝视了白玉珠帘背后的一室涔寂,华裳撑着石面站起身子,翘首之间芳颜毕现:“烦劳公公禀告太后与皇上,若能秉公对待华府窝藏重犯一事,华裳愿遵旨入宫为质。”
进了门,连珠轻手轻脚掀开帘子看了看,那个人还在朝里睡着,一旁绯荷看见她过来,忙屏气敛声走出里间,轻声问了一句:“春姑娘怎么说?”
连珠摆摆手,示意她附耳过来,悄声嘀咕:“说是先歇着,等太后的懿旨。”
绯荷便点了点头,道声知道。
连珠回首看着桌子上的桂圆莲子羹还是从御膳房端过来时的模样,又指指里间问道:“夫人没用膳?”
绯荷嗯了一声,才道:“夫人说没胃口。”
连珠便转身叫了一个宫女将午膳撤下去,又攥了绯荷的手一直拉她到门外,道:“妹妹这两日辛苦,只是还有一句话要叮嘱你一些。宫里头人多口杂,传了好些子事进来,妹妹千万仔细,别让夫人听了去。”
绯荷微微颔首,只道:“姐姐放心,这等事我会注意的。”
“那就好。”
连珠想着还有什么遗漏的,屋里头却已经有了声响,在叫她们进去。
撇去余下杂念,连珠并绯荷急忙奔过去,见着华裳已经坐起身,正扬眉瞪着她二人说道:“我饿了,把方才的桂圆莲子羹端来吧。”
连珠闻言,赶紧出去叫了宫女,去御膳房重新端一碗过来。绯荷留在身侧,伺候她起身理了云鬓,才笑道:“夫人是该多吃一些了,早起那会子那碟玉尖面,奴婢就没见夫人吃几口。”
华裳淡漠的听她啰嗦,忽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我发上的簪子怎么就这么两个?不是说太后赏赐了很多吗,拿来与我带上。”
“是。”绯荷暗讶,难得见她如今日这般精心打扮,便着人取了锦匣来,挑拣着两根与她服色相称的金步摇,插入她的鬓间。
华裳左右对照着看了两眼,似是满意的点头,扶着绯荷的胳膊站起来,轻笑两声才道:“陪我出去转转吧。”
绯荷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公礼,开口拦道:“夫人,太后娘娘和皇上都还没说要接见夫人,这些日还要麻烦夫人在宫里多等一等了。”
“我说要去见他们了吗?”。华裳嗤笑一声,“我记得以前宫里头是有片荷花池的吧?这都快到秋草肥黄的时候了,再不去看看,怕是明年才见得到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胜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