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煌不言不语的瞅了她一眼,看华裳不知悔改的仍旧瞪着他,心下暗哼了一声,便撇开冯德禄欲要搀扶的手,温吞站起来,作揖道:“四小姐见怪,不知怎么小的腿脚倒是一时不利索了,怕是走的极慢。原不想麻烦四小姐,然四小姐说的这么真诚,小的横竖是要走一遭了。”
华裳嗤笑连连,看他还能装腔作势到几时,便假意关心道:“若真是这样,我走的慢些等等你们就是了。”
说罢,自掀了帘子出来,站外头等了一等。
唐明煌早把她方才说的那句‘走不动路’记得烂熟,冷眼看她莲步袅娜,丝毫不像她自己说的思之成疾的样子,越发想让她不如意,便把脚步有意放缓,倒是让她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走不动路。
华裳在帘子外少说也等了半柱香的时辰,从桌子到门槛不过七八步的距离,就是爬也该爬到了。他们主仆到底在磨蹭什么?
如是想着,华裳便从院中扭头看不过,这一看不打紧,几乎把编贝似的素齿咬碎,他那样哪里是走路?分明是挪步才对,还是那种一步三挪的架势。
亏得冯德禄撑得住,真就搀着他病恹恹一般走过来。华裳手里的帕子绕了一圈又一圈,强忍着不去对他发火,偏偏唐明煌存心挑衅,都到这般地步还不忘抬头冲她笑笑:“烦劳四小姐久等,小的实在是尽力了。”
尽力你个头啊尽力!华裳怒火中烧,两眼直盯着唐明煌,倔脾气一上来,狠下心等着,倒要看看他能慢到什么时候。
思聪思惠相看一眼,情知华裳难劝,又恼恨那个朱衣男子作怪,便也垂手站在华裳身后,盯着冯德禄他们。
前头青梅跑回去已对着苏秀秀说了片刻就来的话,苏秀秀便把那杯盏碗筷给分布好,自己带了嬷嬷丫鬟在屋里候着。
华云和华老爷一处过来,方命了她坐下再等华裳。
手捧玉壶的小丫鬟不觉累到腕子一阵发胀,抬头焦急的看了外面一眼,不住嘀咕着四小姐怎么还不来。
青梅也左右等了好一会儿,苏秀秀耐不住,便问道:“你当真见了四小姐过来的?怎么这会儿还不见人?”
“奴婢是见了四小姐才来的,走时四小姐还说了就来呢。”青梅忍不住纳闷,又道,“老爷、大爷、大女乃女乃,你们且先坐着,奴婢再去一催。”
苏秀秀也着实等的急,又担心厨房里饭菜凉了,便点头让她去了。
青梅一路小跑走到后头,只在月洞门前探个头就傻在了原地,那个……那个四小姐怎么了?
不提防思聪从里头跑出来,撞偏了她半个肩膀,才慌忙站住脚扶她道:“青梅姐姐,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青梅愣了一愣,才揉着肩膀呶嘴向里边问道:“怎么回事?大女乃女乃让我叫四小姐前头吃饭去呢,你们怎么这会子才来?”
“这会子来还算早呢。”思聪切了一声,“也不知是哪路里派来的缺心奴才,跟谁学了下三滥的路子,成心拿我们小姐做耍子呢。怎么说他就是走不动步,倘或不叫他去又怕得罪了宫里,没见四小姐气的脸都白了吗?”。
脸白了?青梅皱了眉头,又看一遍,貌似脸白的不止四小姐一个吧?那起跟来的人,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的看着?
华裳本是冷脸跟在思聪后面几步路远,走过来见着青梅探头探脑,没好气的说道:“看什么看呢?”
青梅一惊,忙回道:“大女乃女乃见着四小姐好些时辰不过来,让奴婢再来请一请。”
华裳闻说,便又把恶狠狠地目光丢在了一侧拉着她袖子的唐明煌身上。都是这个混蛋,她看不下去不过是上前踢了他一脚,没想到反被他躲过去,就势攥住了自己的胳膊,差点没把自己拉怀里去。
想挣,挣不开;想再踢吧,看他一脸冷若冰霜又没之前的胆子了,只好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衣袖,死活给拖到了前院来。
青梅听华裳的话音,倒是气头上的样子,吞了疑问,忙领着他们往前厅里去。
远远看着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华老爷就开始不由自主的冒冷汗,尤其在看了华裳与唐明煌相交织的衣袖,更加惶恐,下意识就要起身去迎接。
苏秀秀见状,忙跟着站起来,笑道:“老爷要拿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了。”
华老爷懵然结舌,响想起华裳叮嘱的不可说,只得讪讪坐下来,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好像是四儿过来了。”
苏秀秀探身看了一眼,赶着叫丫鬟把黑漆竹帘打起,笑迎道:“四妹妹让我好难请,等你好些时候了。”
华裳好不容易把那个八角螃蟹似的家伙拖过来,累了半晌,也没的心情与苏秀秀说笑,只道:“嫂嫂着实等得急,便先与爹爹和大哥用饭就行了,待我来了随意吃些也没什么的。”
苏秀秀见她今儿这么好说话,也不再与她调笑,就让人快把桌椅拉开,伺候华裳坐下。
冯德禄趁她坐下的功夫,小心的捣了一下华裳的胳膊肘,掩口咳着,示意华裳唐明煌还未坐下,好歹安排妥帖了方可。
他不提便罢了,提起华裳就恼恨,听着他一声一声不住的咳,一抬脚,那双粉缎绣双蝶展翅的花鞋就踩在了冯德禄脚尖上,疼得他哎呀一声就把咳嗽给止住了。
华老爷原本战栗不安的心,被他一叫,登时站起来,眼神管不住的瞥向站着的唐明煌,笑着向华裳说道:“两位公……两位官人一路送了你回来,着实辛苦,不如一起坐下用膳吧?”
华裳情知他不愿多事的胆小劲头又上来了,吃吃笑道:“哪有主子吃饭,仆人上桌的道理。若要请,也只好请了冯总管坐着吧。”
说完,便扭身叫了思惠在自己旁边加了座,又命外头两个总角小厮进来,活生生把笔直站立的冯德禄给拉到了椅子旁。
华云站起身,看着华裳言行总觉奇怪,不免低低责备道:“四妹妹休要玩闹,既是请总管大人吃饭,怎能如此怠慢?”
“谁怠慢他了?”华裳仰头嬉笑道,“是他自己原意做小伏低罢了。是不是啊,冯总管?”
冯德禄正被华裳折磨的满头冷汗,哪里会她说的什么,当即懵懂点头应了声是。待到醒悟过来,华裳是指桑骂槐说着唐明煌自甘为奴时,心里一提,几乎要憋过气去。
浑身战栗着就去想唐明煌的眼色,不想唐明煌恰站在他身后,听得华裳打趣,不由分说就一把将冯德禄按在了座椅上。
直对面,华老爷眼瞅着他按下去的那一下果断凶猛,活像是按在了自己身上,脚下一软也就跟着坐下来。
华云见彼此都落了座,才扬声吩咐备酒摆菜。
待到吃完饭,冯德禄直觉自己把半条命都吃没了。眼看着华老爷请他们过去亭子里喝茶,便落了一步地,让华裳先行走去,自己擦着汗,哆嗦着轻问唐明煌道:“主……主子,老奴僭越,主子没吃上饭奴才倒是吃着了。待会儿老奴让金吾卫给主子捎带些饭菜来,好歹伺候主子吃一点。”
唐明煌微不可见的点头,见他低着头,便把食指在袖子下勾了一勾,冯德禄心有灵犀般屏退了雪娇雪雁,附耳过去,只听他嘱咐道:“你先回去。”
冯德禄似是没大听明白,答了一句:“回……回哪儿啊?”
“宫里。”
唐明煌说的言简意赅,冯德禄活像被钉子钉在了远处,傻愣了半天看他已经往前走了两步,赶紧追上去,小声道:“奴才怎能先回去,万岁爷在哪儿奴才便在哪儿,倘或万岁爷不见了,明儿个太后娘娘问起来,可让奴才怎么办哪?”
唐明煌看他说的那么严肃,哧笑了一声道:“你也说了,朕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就是朕的影子。今儿看她的态度,怕是不能随了我们的意,正好朕也有些事情要在宫外头料理。你先回去,帮朕盯着太后那一拨人,明儿早朝千万把持住了,别让大臣们看出端倪。过了晌午,你再寻一辆车马出来,接我和夫人回去。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冯德禄弓身不住点头,然而脸上的苦涩却依旧存在,“可是明白归明白,主子也知道奴才胆子小,要是有个万一……”
“没有万一!”不等他说完,唐明煌径自打断他冷声道,“真有个万一的话,朕回宫怕是也用不着你伺候了。”
“哎,主子……”
冯德禄见他动了真格,唬的心肝直跳,还来不及哭诉一番赤胆忠心,华裳在前头行了不远,见他们没跟住,不免停住步子,搭着思聪的手转身道:“冯公公,您老人家吃太多撑着了吗?怎么也走不动步了?”
“我……”
眼瞅着这头没应对完,那头又生事端,冯德禄纠结良久蹦不出词来,只得长叹口气,跟在唐明煌后头紧赶慢赶往亭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