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心吊胆的到了应府,雪娇小心的抬头看去,先时景帝赐下的威震西陲蓝底烫金匾额依旧高悬在府门前,底下一行元庆八年敕建的小字,昭显着累世积攒下来的恩惠,门口按着宫内武官的品级,一排立了一雄三雌四只石狮子,雄狮脚踏绣球,雌狮则按着一只幼狮,寓意吉祥,威严富贵。
府前的正门没有开,只有两边的角门有人出入,靠左边的门上两个总角小厮正聚在一处玩的开心,手中的石子敲击着台基,清脆有声。
华裳兀自立在杨柳树下,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对着雪娇雪雁笑:“待会儿去了,不要叫我四小姐,也不要叫我夫人,看你们俩的年纪,倒是比我小上几岁,不如叫姐姐吧。”
“那如何使得?”雪娇不知她用意在哪里,慌了神只垂着头低语,“夫人不,四小姐身份尊贵,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怎么能跟四小姐妄称姐妹?”
华裳半合了眸,飘拂的柳枝蹭着她的衣角,沙沙作响。
四下里一时无声,雪娇揉搓着袖中窜出了一角的巾帕,忐忑的看着水中漂浮的三两柳叶,静静等着华裳的回话。
这一等就是半柱香的时间,再抬起头,她却依旧不改初衷:“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想想思聪说的对,毕竟是未过门的媳妇,如此的登堂入室,终归是留人话柄。不若与你们同等身份,若是门上的问起来,就说是四小姐已经出宫,听说应将军病了,特差遣了你们几个过来探视一番。”
她说的字字坚决,雪娇蹙眉看了雪雁,见她并无意见,自己强争下去反而不妥,也只得点头:“奴婢但凭四小姐吩咐。”
华裳点了头,便朝着那两个做耍的小厮走过去。
当空的日光斜照下来,把她的身影拉的很长,直到随着她的轻移,覆落在小厮的身上。
像是乌云蔽日,黑压压的一片盖过来,小厮只疑心是天气要变了,一抬眼却见面前站了三个姑娘,当先的雪青绸缎,容颜轻扬,看着他笑道:“烦劳小哥哥一声,应小将军可在府上?”
她的声音低细绵软,小厮们听了只觉得心里头受用的很。在这高门大户里,他们也不过是最低等的使唤杂役,平日里见着的不是大呼小叫的,就是爱理不理的,如今有人高看自己,不觉讪讪的擦手站了起来,指着里头道:“我家公子在里头歇着呢,姑娘可是有事?”
华裳颔首,就把手里的一张拜帖递了上去:“再烦劳小哥哥一回,这个还请小哥哥带进去给应小将军看一看,若是问起,你就告诉他,华府的四小姐前些日从宫里出来,闻听小将军病重在床,心里放心不下,派了近身的两个丫鬟过来瞧一瞧。”
小厮看她说的诚挚,便伸了手接过来,对着同伴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照看着,才侧了身站住:“那倒是要姐姐们等一会儿了,我们家小公子已经有好些日子不见客了,待我进去问一问,再来给姐姐们回个话。”
见了华裳点头,小厮才一溜烟扭身跑进去。
华裳闲着也是闲着,看那个小厮也是干等着,一时拿了话搭讪:“这位哥儿在府上多久了?”
“咦,姐姐是问我吗?”。小厮看样子是个憨厚的孩子,傻傻的挠了挠头,半晌掐算出来,“我来了半年多了,那会子我们家后门的石榴花都没开呢。”
半年了吗?华裳心思动了动,应小将军回府也不过三两个月呢。
“那么,你家的小公子想必哥儿也没见过几次吧?”华裳含着笑,漫不经心的问。
小厮嘿嘿的搓着手,红了脸道:“也不怕姐姐笑话,俺们都是二门外的,管不到二门里头的事。平常只在外面呆着,公子回来的时候都进二门去了。若说见过,也只是远远看过两回。”
这么稀罕?华裳心里鄙夷,也不过是个武夫,摆的哪门子的架势,自家门上的人都见不得几回?若是在华府,别说是二门里二门外的,前前后后哪个院落的人不识得她华四小姐?
小厮说完了话,看她面色似有不忿,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又慌慌的说:“姑娘说的华府的四小姐,可是俺们公子去提亲的那个?”
“嗯,是又怎么样?”华裳一愣,点了头。
小厮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俺……俺们公子挺喜欢四小姐来着,不是小的胡说,只是要姐姐们知道,俺们公子是个好人,对,好人!”
扑哧。
华裳看他指天对地发誓一般就说了这么几句话,不由得好笑,掩住口道:“你怎么知道你家公子就那么喜欢我们四小姐呢?”
“就是…就是俺们家公子,俺们家公子……”小厮一看她笑了,面上羞红更多,低了头嗫嚅,“反正俺们就是知道了。”
“罢了罢了。”华裳捂住胸口摆手,从笑声里歇口气,“放心吧,见了你家公子的面,会给你说一些好话的。”
“不是,不是……”
那小厮一听她如是说,急忙摇了头,华裳疑惑的挑眉等着他说下去,反而又没了下文。憋了好一会,终于等的那个送信的小厮回来,才算是解月兑。
华裳听闻应扶唐答应了接见,唇角微弯,带了近身的雪娇雪雁,随着内里应扶唐派出的丫鬟莺儿辞了两个小厮,方往后院走去。
那个小厮看她走远了,才擦把汗,憨笑这对送信的小厮说道:“那位姐姐长得那么好看,还只是四小姐身边的丫鬟,那四小姐还不得像天仙儿一样啊!”
送信的小厮凑着耳朵半天,就听他蹦出来这么驴头不对马嘴的蠢话,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笑骂:“怎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啦?等着吧,等咱们公子把四小姐娶进门,就给你说亲去。”
“去去去!”小厮被他说得满面通红,又羞又恼的拂了袖子,仍是直愣愣的盯着远去的几个人,看的呆住。
一行人跟着莺儿进了垂花门,从抄手游廊上一路行了过去,绕过弯才见着月如同一轮十五满月的门洞,左右延伸出去的廊房,向内环抱着酒泉,飞檐彩绘,古雅宁静。
华裳还在细细打量中,不提防莺儿突然转过了身,笑着福了一福身子:“姐姐稍等,公子就在里面歇着,待莺儿进去通传一声,收拾了屋子,再请姐姐们宽坐。”
华裳闻言,凤眼不觉上挑,狐疑的目光从四周转了一圈,这么大气这么端庄这么富有内涵与学识的地方,会是那个年纪轻轻就投笔从戎的小将军的院落?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心里暗自咂模,华裳笑着道声客气,便站在外头,等着莺儿传话。
因为前头已经通传过,故而莺儿去了不多时,就带了另一个年纪长一些的婢女出来,二人一同搭起了软帘,站在门槛处齐笑道:“姐姐们屋里请吧,公子已经起来了。”
华裳颔首道了谢,才带着雪娇雪雁进去。
大概是久病在床的原因,华裳刚入门就觉屋子里晦暗莫名,莺儿和另一个丫鬟又放下了帘子,更是一室沉黯。
直对门的中央方了一尊方鼎,香烟缭绕,闻上去似乎里头罩着的是冰麝香,极为珍贵。地上铺了厚重裁绒回锦的毯子,踩下去并不听声响,越发添了幽静。
应扶唐正居于东侧里间休息,华裳摆了手,只让跟着的雪娇雪雁在银绡外等着,自己则随了莺儿进去。
垂露帷帐已经高高挂起,黄花黎带门围子架子床上,盖被躺着的可不就是应小将军?
睫毛轻扇,华裳掩去突然而来的笑意,盈盈站在外头福身拜了一拜:“见过应将军。”
“咳咳免了,不必那么多礼咳咳”一阵轻咳从床上传出来,应扶唐淡淡的摆手,侧过脸对着莺儿道,“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是。”莺儿退着身子,朝向华裳笑了笑,方掀了帐子出去。
一时,屋里只剩了应扶唐与华裳二人。低垂着头,华裳慢慢,慢慢的将手从袖中探出来。应扶唐眼看着莺儿出去,才半撑着身子坐下来,下意识就看向来人。
其实,那一刻华裳出手并不算太快,事后她也总结过,应扶唐当时能被她偷袭到一定是败在了措手不及。
是的,何止是措手不及,应扶唐冷眼看着飞身扑过来,捂住自己口鼻的女子,圆睁的眼里,何止是不相信,更多的还有愤怒。
华裳看他挣扎不得,半晌方估量着药效,退开身,扔掉浸了麻药的帕子,拍了拍手笑语悠然:“怎么样,小将军,您安康啊?”
应扶唐怒瞪着她,极力挣了挣身子,无奈从头到脚都如灌铅一般,连个手指头都动不了,方知那药效的厉害之处。
而今,浑身上下也只有嘴巴还能抗议了:“你搞什么鬼,冒充自个儿的丫鬟就是来拿我寻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