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华府自从被搜查了之后,这满门上下是走的走散的散,出家的出家,流浪的流浪,听说还有个表小姐叫华什么绿萼的也赶巧在华夫人回来的时候,一病呜呼了。足矣可见华夫人的命硬之处了!这是前传,暂且不提。咱们再说回这眼下的一桩怪事,前些日子,应府的小将军不是在抢亲之后就病重在床了吗?哎呦喂,满城的遍请名医啊,怎么也不见好,府里头说是连棺材都备下了。嘿,可天下就有那么些个说不得道不得的奇异,这不,华夫人刚回来没多久,就派了贴身的小丫鬟去给那应小将军送了药,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第二天小将军就生龙活虎的出来溜达了。从南街溜到北街,从北街溜到南街,身后跟了一排溜的侍卫随从,配着一把长剑,那叫一个英俊潇洒啊。古诗文上单有句话评价此等人,端的是那男子自有关爷之勇,浩浩中不失文雅秀气,九寸身躯足以顶天立地,令各位风尘女子望尘莫及.待字闺秀拂面难望啊。”
啪!
一柄竹扇铿锵敲击着桌面,说书的先生兀自端起了小茶壶,清了清嗓子。底下爆发出阵阵叫好声,有那等好生是非又兼之油嘴滑舌的,禁不住起哄般叫道:“哎,说下去啊,底下头怎么了?这小将军好也好了,该上华夫人那儿提亲去了吧?”
“就是啊,说书的,你还没说华夫人怎么样了呢?”
说书的摇头晃脑,闲适自得的一笑,捋着胡子卖关子:“想知道底下头怎么样了啊?拿出点诚意啊!”
说罢,两个指头搓了一撮,霎时引起了听众的一片嘘声。
比之于楼底下的人与哗然,楼上雅间就清静多了。
思聪一手掐着腰,一手掀着帘子,脚踩门槛,身偎垂幕,半扭着头愤愤然道:“小姐,要不要奴婢下去骂骂他们?我说怎么我们华府有个风吹草动,外头就传的满天满地的呢,敢情全是这个说书的在搞鬼!等我下去啐他一身才好呢!”
“你给我回来站着吧。”华裳悠闲的将面前的茶盏一溜摆开,使了一招韩信点兵,依次倒上了水,眉也不抬的冲口说道,“给你说了多少回了,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咱们怎么做是咱们的事,你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瞧瞧人家思惠,再不济也瞧瞧雪娇雪雁,还有一个像你似的,叫叫嚷嚷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华夫人就在这儿坐着,听别人嘀咕自个儿的丑事是不是啊?”
“不是啦,小姐!”思聪沮丧的松了手,任由帘子一寸一寸遮掩了外面的纷纷扰扰,回身边走边说,“奴婢就不明白,这会子您怎么就咽得下这口气了呢?瞧瞧他说的多难听啊。再说了,那个绿萼姑娘什么时候成了咱们府上的表小姐了?明明是楼府的丫鬟嘛,小姐心地好,认了她为姐妹,可没想到好心当成驴肝肺,倒给自己惹出这起则麻烦来了。”
碧青的茶水在紫砂杯中轻盈旋转,泛出一缕一缕的痕迹,华裳直盯着面前的一桌杯盏,听罢思聪的唠叨,才微微直起了身,放下了茶壶。
“我倒不觉得这是什么麻烦事,至少坐实了我华四小姐的命硬之名呢!”华裳轻声笑了笑,“至于那个小将军,你也看见了,昨天到咱们府上的时候,你不是没给人家好脸色吗?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是谁撺掇着思惠,趁着人家进门的时候,泼了一盆水出去的?亏得应将军大人有大量,没跟你们俩计较,否则说出去,岂不是说我华裳教管不力?”
“嗯?这……那……”
思聪心虚的低下了头。
华裳哧声一笑:“这什么这,那什么那?耳朵伸过来,还有好些事要跟你说呢。”
“什么事啊?”思聪惊疑的皱着鼻尖,边嘟囔边听话的把耳朵伸了过去。
玉白的手指捏着淡粉的耳垂如此这般那般的嘀咕几句,雪娇偷眼看了看,思聪的脸上分明变换了好多神情,不解的惊讶的得意的狡黠的,怨不得人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瞧这机灵劲儿,可真是跟华四小姐错不到哪里去。
肘弯轻蹭了雪雁的衣摆,雪娇小声的说道:“你快看看,夫人这是干什么呢?”
雪雁正在出神间,被她一倒腾,禁不住唬了一跳,方才赤道:“干什么由得你多问?老实伺候就是了。”
嘁!得了好一顿抢白,雪娇只得无奈嘟囔着站回了原处,兀自思量华裳的用意。
思聪听到豁亮处,小心思扑腾扑腾跳个不停,笑弯了眉角轻声道:“敢情这个说书的就是四小姐请的啊?怪道您今儿这么好的兴致带我们出来呢。那这会子,奴婢该怎么做呢?”
华裳掩了口,笑道:“怎么做还用我说,你不是自个儿都会了吗?”。
“我自个儿会?我会什么了我?”
纳闷的偏着一张巴掌大的笑脸,思聪挠了挠头,看着华裳挑眉瞪向楼下,方恍然大悟。一拍手,笑的得意又猖狂:“四小姐等着,待奴婢下去耍他一耍。”
华裳笑而不语,端起的紫砂杯映着眸中的一点微光,莹莹发亮,看着思聪带了面纱,挽了发髻,莲足点点下的楼去。
思惠狐疑探出了头,却被她拉回来,摆了摆手。
说书的还在满天的胡扯,没收上钱来,无论如何也不肯透漏出下文。底头的听众被他吊的口味十足,拍桌子的,跳板凳的,也有等不住出钱的,不一而足。
眼瞅着机会尚好,又是啪的一声,竹扇正要打开,冷不丁扶手楼梯上传来一声叱咤:“那个小子,是谁允你在此胡说八道?”
等着好戏开锣的看客被她一搅合,目光齐刷刷就汇聚过来。
思聪越发来了精神,轻叩着竹木扶手,一步一步迈了下来。
说书的被她白了一眼,面上忍不住羞恼:“你是谁家的丫头,好不狂妄,空口白牙怎就说我是胡说八道?”
思聪哼了一哼:“你方才说不是说小将军吃了四小姐的药之后,病好了吗?既然是好了,又怎么能说之前的病是华家的四小姐命硬克出来的呢?可见你是胡诌了。再说那个表小姐华绿萼,人人都知道华府里只有华老爷一个独苗,底下的不过是云香衣裳四位公子小姐,又哪里来的表小姐呢?这难道不是又一番的胡诌吗?”。
说罢,一双杏眼直直的看向了说书的先生。
“你……”被她看得一阵发虚,说书的不由得眼光闪躲,思量着自己今儿说起华府的事,不过是前头接了人家的银子,才出来卖个乖而已。怎么这会子出来一个比自己还知道内情的人呢?
这般一想,禁不住就瞪着那个蒙面素纱的少女,问了一声:“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儿砸鄙某人的场子?”
“什么人?”明慧的眸子转了一转,思聪想着华裳的吩咐,悄然忍住笑道,“我便是楼府的小丫鬟,你口中说的华夫人,很不巧前些日子刚与我们楼府的二少爷结拜了兄妹,乃是我们楼相膝下亲认的义女。堂堂丞相府的小姐,豪门之后,岂能由你在这儿坏尽名声?今日的事,看在你不知情的份上也就罢了,倘或再有下次,即便是华府饶的了你,我们楼府也饶不了你。”
“天哪,是楼府的……”
“你听懂了没有?华夫人如今是楼相的义女呢…….”
“小声点,什么华夫人,要叫四小姐了,你不怕被抄家啊……”
沉寂的人群再次沸腾,思聪眨着眼满意的看着自己一手布下的弥天大谎,笑眯眯回去服了命。
隔着几间屋子,李显握着刀,怎么也忍不住气道:“二爷,你看看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咱们什么时候认了她为义女的,属下怎么不知道?”
门里,有着俊美绝伦面庞的楼刃瓷浅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挑高的剑眉下一对细长的桃花眼顾盼多情,浸着酒意的红唇这时却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
斜眼看着对侧帘幕中的绰绰人影,半晌方低声笑起来:“李显,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她这是要搅乱一池春水呢。先是拉了我们楼府当靠山,让宫里的那位虽不敢轻举妄动却颇多猜疑,再让小将军现了原形,牵制住我们楼府的动静,而她自己只要牢牢把握住小将军就行了。多么美妙的一箭三雕之计啊,呵呵。”
李显似是也明白过来,握刀的手禁不住一紧:“如此说来,咱们到是被她利用了?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可怕吗?”。楼刃瓷不置可否,脑海中转过她装扮成村姑时的模样,不由得一笑,“我倒觉得很可爱呢。”
“啊?”李显黝黑的面容上不由自主的抽动一下,“二爷,你就这样由着她拿咱们楼府的名号胡闹啊?”
“怎么叫胡闹呢?”桃花眼中不期然闪过一抹墨绿的幽光,楼刃瓷转着酒杯低沉如耳语,“传令下去,明儿派人以楼南的名义,把结拜手函送到华府上,就说二少爷认下了她这个妹妹,不日将大摆筵席,酬谢四方。”
大摆筵席,酬谢四方?又不是现在就娶亲,至于这么铺张吗?
李显悄悄的觑着他的神情,想了又想才硬着头皮开口:“二爷,这事……若是让表小姐知道了,怎么办?”
“怎么办?”他如同听了最冷的笑话,阔而坚挺的胸膛颤了一颤,才道,“表小姐总不会连二少爷认了个义妹,就寻死觅活吧?再说了,我有给过她机会的,是她不珍惜。”
说到了最后,声音已经细弱一线,李显若不是用了内力,压根就听不清他说的什么。隔了良久,才微不可闻的叹口气,扭头瞪着那方垂帘。
义妹啊!外人不知,楼府的旧俗里,但凡是认了义妹的,最后都会结为夫妻。华四小姐倘或知道自己的一箭三雕,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雕了进去,会不会还像现在这般心平气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