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感叹归感叹,主子们的事终究轮不到自己置喙。
李显遵了命,带着楼刃瓷吩咐的事回到楼府的后院,果不其然,听了消息的楼南不由瞪着眼,看他半晌,才记得开口:“你是说,阿瓷真要让我把华四小姐这个义妹认下来?”
“是。”李显无奈叹气,顶着他的不解回道,“二爷说了,让南公子即刻就写了回帖,让属下带回华府去,不日大摆筵席,酬谢四方。”
“还大摆筵席酬谢四方?”楼南不觉皱紧眉,“这事相爷知不知道?”
李显诚实地摇头:“不知道,二爷说相爷知与不知,目前都只剩这个法子了。宫里头逼迫的紧,自从那华夫人回了府,咱们老爷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朝堂受到了弹劾,依照我们楼府的权势,若不是那帮弹劾的人后头有皇上撑着,怕是没那个胆子敢在老虎嘴里拔牙。二爷说,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既是怀疑,那咱们索性摊开来,就认了四小姐这个义妹。”
“是为这事吗?”。
楼南低声沉吟。
他不是不明白眼下的局势,楼相一手遮天,楼贵妃又于去年诞了皇子,皇上担心楼家以下犯上,立楼贵妃之子为储君,企图谋反也有他的一番道理。
而今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偏偏又趟进来华府的四小姐,便是他,也会疑心重重的。
更何况义妹这两个字,于楼府意义如何,他相信楼刃瓷比他应该更清楚,这么做真的合适吗?
想了片刻,终是轻舒口气,楼南无奈的挥手:“去吧,把我笔墨纸砚拿来,我现在就写了拜帖让你送去。”
李显干脆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出去着人送了笔墨来,看着他行云流水一般写了数行,拿了信封装上,贴了印泥递过来。
没有过多耽搁,李显辞别出来,随即赶往了华府。
华裳还在为方才茶楼里的事乐个不停,与知情的思聪对着笑了不下数十回,便是文静如思惠都忍不住好奇:“你们俩到底着了什么邪了?笑了这么长时间,没一刻是闲着的。”
思聪揉着肚子:“思惠,你是不知道了,刚才那个说书的被我那么一说啊,脸都气白了,胡子一颤一颤的,就跟街头卖弄杂耍的一样呢。哈哈,可真有意思!”
有意思什么啊?思惠哭笑不得,赶上来将华裳的衣袖揽起,抄了水给她边洗手边笑道:“小姐你就爱惯着她,瞧她那副骚鞑子样,还有个女孩家的规矩没有?”
华裳也在笑个不住,洗了洗手方道:“你理她呢。说我惯着她,我看我也没少惯着你,要不眼下你能这么跟我说话。”
嗤嗤。思惠笑靥清浅,看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便不做声的服侍着擦干了手。
前院守门的小厮一步三跌的跑过来,手上空荡的袖子甩的欢快,未曾进门,就站在门口嚷嚷:“思惠姐姐,思聪姐姐……”
声音洪亮,唬的思聪一掀帘子出去,摔着帕子笑骂:“喊什么喊,叫魂啊你?不知道四小姐在屋里头吗?万一吓到了,仔细你的皮。”
“嘿嘿。”传话的小厮傻傻的笑看着她,“姐姐恕罪,实在是有急事找姐姐们呢。”
“凭他什么急事,哪怕天塌下来也急不成你这样!”思聪没好气白他一眼,又问,“什么事,还不快说!”
小厮被她吼得一个激灵,慌忙指着外头道:“来了一个人,说是楼府的,给咱们四小姐送什么帖子来的,让给通传一声呢。”
送帖子?思聪狐疑的转身,几步走到里间,弯下腰问华裳:“四小姐,外头来个送帖子的,见是不见?”
华裳描眉的手一滞:“楼府的?”
思聪点了点头。
但见镜中的人儿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叶眉之下,唇上的朱红更加显得勾魂动魄:“让他进来吧。”
领命的小厮赶紧跑去叫了人来。
李显目不斜视的一路跟着,眸光里唯有青石台阶留的印象最为深刻。
不知绕了多少到弯,小厮才把他领进一方小小的院落,虽是小,却如同麻雀,五脏六腑一应俱全。凡外头有的亭台轩榭,这个院落里都照着原样,缩小了添置出来。
精致别样,巧夺天工。可见,华府里对这个嫡出的四小姐多么的宠溺与疼爱了。
思聪个了帘子,只见一个丈八高的汉子立在院子里,掩口吃吃的笑道:“思惠,快来看,那人长得真想佛塔!”
思惠未及走到她跟前,就兀自笑出了声:“又犯了毁损人的毛病,快请人家进来吧。”
说罢,自个儿掀了帘子,道:“那位哥哥,你且进来吧,我家小姐候你多时了。”
“哎。”李显一抬头就红了脸,大唐固然民风开化,但他常年跟着楼刃瓷跑里跑外的,很少自个儿出来跟女孩儿家搭讪。尤其,思聪思慧又都是二八年华的明媚少女,一口一个哥哥,叫的他很是不好意思。亏得自家面庞黑一些,否则让人看了定然给楼府丢脸了。
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进了屋。
说是候着,其实不然。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华裳只坐在里间,面前隔了荧光流白绘着山水的绢纱屏风,轻微的丽影映衬在上头,朱唇轻启,如出谷黄莺:“辛劳你了,不知二少爷让你带的是何帖子?”
李显手指轻动,忙将袖中收着的帖子拿出来,递到思惠手上,看她拿进去,方道:“是前番四小姐送给我家少爷的帖子,少爷说难得四小姐高看,故而回了一帖。并让属下捎带一句话,四小姐乃是一等豪门绣户之家的女儿,与小姐结拜万不可草率,故而我家少爷在城东包下了整间狮子楼,预备着大摆筵席酬谢四方,让所有乡邻都见证与四小姐的结拜之情。”
“哦?”华裳微微前倾着身子,乌木般的黑色瞳仁暗暗沉淀,“你家少爷当真包了狮子楼?”
“是,小的不敢欺瞒,日期就定在了下个月一号,请了仙人看过,说是那天百事如意,是个难得的吉日。”
难得?可真是难得呢!华裳敛了笑意,思索道,自己递了拜帖那么长时间不见动静,才出了下策,强行在说书的口中满楼看客面前认了这门亲,如今这楼府千般不愿的答应了,转头却又大肆宣扬。看来,那个楼少爷也是不简单呢。自己拿了杆想把水搅浑,他却顺了杆爬上来,待到自己成为了楼家的义女,再与应府结了亲,如此满城百姓定然都会认为是楼府与应府有来往的了。
那么……唯一为难的可就剩皇宫了,她就不信,唐明煌到了这步地还能坐得住。
冷声笑了笑,华裳轻抚着衣袖道:“那华裳在这儿就多谢二少爷的苦心了,也请你带句话给二少爷,他身子不好,记得多多调养,我这个妹妹可不愿自己的哥哥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是。”李显闻言一怔,抱拳的手紧了又紧,方才道了谢,拜别回府。
等他一走,雪娇雪雁紧绷的身躯就松懈下来,上前帮着把立地屏风撤下去,才复又回归原地。思聪思惠送了客人回来,急忙围住华裳叽喳问道:“四小姐,你当真要跟那个二少爷结拜啊?”
“嗯,不当真还逗你玩啊?”华裳慵懒的坐回长塌,斜拥着锦衾,媚眼如丝,“你们两个都是咱们华府自家养的人,这事该怎么办也用不着我教了。该置备的行头都置备齐了,别到了结拜的那天,让我丢了华府的脸面。”
“哎?”思聪张口结舌,思惠摊开手无奈的摇头。
雪娇垂眸,雪雁沉思,一时屋子里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奔头,倒是鸦雀无声了。
细脚伶仃的白鸽扑棱棱落在天马刻青的箭袖上,身着大内侍卫三品冠服的年轻男子轻手轻脚的将白鸽递到了身后站着的红衣总管手里,道了一声小心。
冯德禄嘟着嘴,小心的接过来,扯下白鸽脚上的字条,一弯身,麻利的就钻进了屋子里。
承德殿东暖阁里,唐明煌正坐在宝座上把玩着一柄紫檀木嵌玉如意,右手边的描金黑洋漆小案上,御制西师诗青玉片册散乱成章,冯德禄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眼下主子心绪并不甚佳,掂量了几番手里的字条,才挪着步子过去,低低唤了一声:“万岁爷,那边又来信了。”
“呈上来。”
垂下的眼帘轻轻扬起,冯德禄不敢抬头细看,忙把手里的东西奉送上。
眼角只瞅见他缓缓的展开了,唇边仍是素日里看完了信之后,若有似无的笑。
若说有什么不同,大抵就是那笑容里隐约含了怒气而已。
疑惑的盯着他掌心中皱成一团的字条,冯德禄上前打个哈哈道:“万岁爷,可有什么让奴才去办的?”
“有,怎么没有?”愤懑的吐了两句,唐明煌再次蹂躏着字条,慢慢吞吞的说出话来,“冯德禄,下个月一号宫里可有什么事没有?”
“下个月一号?”冯德禄不由自主的重复,极力思索一番才摇摇头,“没有什么大事,只除了楼贵妃晚上的绿头牌。”
“嗯?”唐明煌斜飞的眉眼淡淡的扫过来,直看得冯德禄讪笑着低下头,才不咸不淡的扔来一句,“吩咐下去,照着前头出去的规模,下个月一号,咱们再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