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宁跟着思惠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华裳迎到了门外,伸手扶住她才问道:“小师傅这会儿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净宁咽了口气摇摇头,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我听说……听说净善……不在华府?”
华裳猛的一惊:“姐姐确实不在府上,她怎么了?”
净宁闻言,登时抬头看着她,也是惊慌失措:“净善自那日下山来看四小姐,已经……已经四天没有回去了,师傅说让我下山看看,是不是府上出了什么事,羁留了这么些日子。可是我进门的时候问了你们家的人,说是净善她当日就回山上了。”
“什么?”华裳霎时白了脸色,倒退了一步,姐姐……姐姐她竟然没有回去吗?
可是那日明明就是已经走了的啊!
华裳强抑住心内的惊悸,转身问着思惠道:“那日是谁送的二小姐回去?”
思惠见问,忙开口道:“那天本是叫了二门的小厮送二小姐去的,可是二小姐坚持要自己回去,就没有用咱们家的车马。但我和思聪站在门外看了,二小姐是往孝慈庵那边去来着。”
没有用家里的车马?
华裳又急又气,顿觉胸中有如潮涌,扶着思惠的手,还来不及出声,就吐了出来。
慌得思惠忙拿了帕子替她擦拭,松开手才见素白如雪的绢帕上,一团猩红怒放如火,映入眼帘,看的一圈几个丫鬟俱是张口呆住。
“你们……好蠢的东西!”
华裳强撑着恨恨骂了一句,然而终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郁郁葱葱的凤凰木盛开若云霞,燃烧的半片天空都成了玫瑰色。她赤着脚在林子里穿行,妄图走出这似火一般的牢狱。
那前方扑扇翅膀的鸦雀,哀声啼鸣,漆黑的羽翼带着昭阳的日影,迤逦飘飞在头顶,声声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她就在如斯噩梦里骤然转醒,只突兀叫了一声:“姐姐。”
守在床沿的雪娇雪雁看她醒来,少不得欣然雀跃:“四小姐,您可终于醒了!”
一面说着,一面就回身冲着外头喊了一声思惠姐姐。
思惠疾走两步进来,手上还端着熬制好的药汤,听得雪雁叫唤,不由制止住她:“小声些吧,四小姐刚起,就不要吵嚷了。”
雪雁讪讪一笑,无声接了她手里的汤碗,看着思惠过去,扶住华裳说道:“四小姐,你怎么起来了?可是好些了?”
华裳似是仍困在梦中,呆呆摇了摇头,片刻才想起来问:“我怎么在这儿?净宁师傅呢?”
思惠尴尬别开脸:“净宁小师傅已经回去带话给明心师太了,您方才惊怒过度,昏厥了半日。万大夫来看了,只说是调养不济,休整两日就好了。”
“净宁已经回去了?”华裳喃喃自语,“那我姐姐呢,我姐姐去哪儿了?”
“二小姐她……”思惠咬住唇,诺诺不敢言语。
华裳看着她,半晌才低低笑出声:“你也不知道对不对?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如果我不找她下山,如果我不是华家的四小姐,如果我早些听了她的话,今天她也不会杳无音讯了。是我害了她,是我!”
“四小姐!”
“四小姐!”
门外,听见凄厉之声的思聪慌张的带着雪娇端了换洗的衣物进来,忙凑近了床沿劝告道:“四小姐息怒,是奴婢们照顾不周,奴婢这就出去找二小姐回来,还望四小姐自个儿照顾好身子……”
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姐姐生死不明,她们还有心思要求自己照顾好身子?真是天大的笑话!冷眼看着地上跪了一排的丫鬟,看着她们头上招摇的碧玉宫钗,华裳不由得怒从中来,素手扬起,横垫在腰身下的靠枕不期然砸落出去,堪堪落在雪娇雪雁的脚下。
“滚!滚!全都给我滚出去!”
她这一怒着实来的惊天动地,便是跟随已久的思聪思惠都没见过这幅样子,忙磕了头,拉着惊惧不能动弹的雪娇雪雁出去。
粗重的喘息绕梁不觉,华裳胡乱伸手抹了一把,晶莹的水滴遍湿脸庞。
他们真是越发变本加厉了,从她这儿下不了手,就想着法子从姐姐那儿下手吗?
不会那么简单的,绝对不会那么简单的就让他们得手的!
愤恨的咬牙起身,华裳随意捡了一袭青衫裹挟住身子,鬓发单用了青绿丝绦系住,眸光寒涔,面容冰冷。
思惠闻听着屋内良久没有动静,才微微弓着身子小心进来:“四小姐,那药…”
“拿出去泼掉!”
华裳想也不想的吩咐道,整理了衣冠,方又接着说道:“把雪娇雪雁赶出府去,爱上哪儿找谁上哪儿找谁。还有你和思聪,也把行李收拾收拾,即刻启程,去荥阳告诉我爹爹和兄长,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开封来了。”
“四小姐!”思惠听她所言竟似生离死别,不由得跪下来,拉着她的裙裾,“四小姐,奴婢自幼跟着小姐长大,小姐去哪儿奴婢去哪儿,小姐活着奴婢就活着,小姐死了奴婢就陪着小姐一块儿死!奴婢知道四小姐是有抱负的人,可是奴婢跟你保证,绝不会拖累你的,你不要赶奴婢走好不好?”
“思惠!”
华裳忍住不耐,然而转首看她情真意切的模样,心内也不由得一阵不舍,只好伸手拉她起来:“我知道你与思聪对我从未有过二心,可是眼下人家的刀都架到我们脖子上了,若是再要坐视不理,我们华府岂不是任人宰割了?你还是与思聪走吧,要想伺候我,还来日方长呢。”
“不,我不要去。”思惠一把攥住她的胳膊,低低呜咽道,“我知道你巴巴的赶了我和思聪走,就是要自个儿去冒险。二小姐没了,别说你伤心,便是我们做奴婢的心里也不好受。小姐若是当真看的起奴婢,就让奴婢也出分力吧。”
“你……”华裳无力的叹口气,自个儿倔强也就罢了,偏生带出来的丫头比自己还要倔强。
罢了罢了,凝眉看着帘外,华裳压低声音,拉近思惠道:“你若是真想留下,我也不拦你。雪娇雪雁这两个人是一定要送回去的,哪怕是大不敬之罪我也不要他们,省的再祸害了府里其他人。你等一下找个时机跟思聪商量一下,让她往荥阳告诉我爹爹和兄嫂她们,不要在那儿呆着了,换往别处去吧。待她走后,你再帮我办一件事。”
说罢,低头在思惠颊畔耳语数句。
思惠郑重的点头,看着华裳跪了一拜道:“小姐保重,思惠定然不负小姐托付。”
“嗯。”华裳强笑着点头,看她起身把自己命令的事情一件一件安排下去。
雪娇雪雁的求情声越来越低弱,最终消匿无声。华裳默默吐出胸中的闷气,只把那日与应扶唐定结盟约的婚书拿了出来,粉白底鸳鸯戏水的暗花宣纸肤如卵膜,坚洁如玉,字字清晰的隽写着她与他的生辰八字。
虽是未经过父母高堂之约,也不曾见媒妁之言,然而那日百人作证,邻里相传,已然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历来大唐富贵人家婚嫁素爱用此等纸笺,不过是因他有千年寿纸的美誉,借以遥祝新婚佳人百年好合罢了。
而今婚约在手,可她再找不回当日在狮子楼,抛绣球戏弄他青睐他的心思了。
擦去最后一滴泪,看着四下久住的轩窗案台,牙床宝座,华裳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只叫小厮们守好了门,自己却朝着应府而去。
应扶唐初听见她登府求见的时候,似乎还不大相信,毕竟那日自己被拒之门外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左誉看他傻乎乎的拿着拜帖,也不说见也不说不见,一把推醒他,才笑道:“怎么,乐傻了?前两天还在家里急的团团转呢,那个苏小姐也被你寻了缘由送回去了,这会儿还不快请人家进来?”
“谁急的团团转了?”应扶唐薄面羞红,却微带些恼意,“凭什么她说见就见,她说不见就不见?”
“嗨!”左誉模了模额角,看他死鸭子嘴硬,遂也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冲着小厮嘟囔,“那就回了她,说小将军不见。”
“是。“
小厮正等的腿脚发麻,听着口令就要出去,应扶唐这才急急开口:“回来,你知道什么就是是是的?带她去前厅吧。”
“嗯?”小厮一连接了两个吩咐,不知作何打算,脚下反而迟疑起来。
看的左誉暗笑连连,忙摆手道:“听将军的,还不去请了四小姐进来!告诉底下的那帮人,倘或再有谁在四小姐面前言行不敬乱嚼舌根的,将军可不饶他。”
“是是。”这会儿总算听出眉目来,小厮慌忙答应着出去。
左誉看了看院子外,又看了看应扶唐的脸色,不由笑说了一句:“走吧,免得让人家在前面等急了。”
“啰嗦!”应扶唐看着他那笑容就觉碍眼,哼了一声才抬脚往前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