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门才见清姿旖旎的一道丽影背着他站在里面,正仰着头不言不语的看着高堂上悬挂的那副烫金匾额。
似乎听见了他们进来,应扶唐愣愣看着华裳转过头,直直伸出手递给他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狐疑相问,然而终是没有接过来。
华裳失声冷笑,转手将那婚书抖开:“这是什么应将军会不知道?”
“这……”应扶唐紧缩了眸光,盯紧那四尺丹书,片刻才出声,“是婚约?”
“正是。”华裳无意识握起垂立在身侧的手指,瞪着他说道,“将军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你我二人可是早已缔结了婚约的。可是华裳在府中等了多日也不曾见小将军登门纳彩下聘,难道将军心中另有她人了吗?”。
“你把本将军当做什么人了?”
应扶唐当即冷声反驳,然而转瞬却思及之前自个儿家里的人说错了话,情知她一时气苦也是应该,倒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只换了话题道:“因为家父家母回乡接了老太君,边防无人,故而调去应承多日,便把纳彩的事情给耽误下来了。我那日回来,其实也是为了这件事,只不过四小姐好大的架子,竟把本将军拒之门外,让本将军如何纳彩如何下聘?”
哼!华裳在心里冷笑,想不到都走入了这步棋局,他还能有心思倒打一耙。不做声的将婚书搁置在一旁的四角方桌上,她绷直身子,清冽的声音像是破冰而出,森然迸发:“那倒是巧了,华裳今天来贵府也正是因为此事,若无意见,小将军便定个婚期吧。”
定婚期?左誉从旁打量,定婚期的话,该是眉开眼笑才比较正常吧?可是面前这两个人,怎么看都像是有深仇大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小姐是下战书来的呢。
狐疑的转着眸光,左誉悄悄退后,探头看向桌上的丹书。
应扶唐听着她语意坚决,一时琢磨不透为何会突然上门来商量婚事,然而他正想着近日完婚,以图后事,当下也就凛然出口,拍桌下注:“四小姐若是都这么说,本将军自然无意见,那就定在后日吧。”
后日吗?华裳莫名勾起唇角,真是误打误撞,后日恰恰是华夫人的忌日呢。
淡漠应允,眼看着谈判已成,华裳不做多留,起身欲走。应扶唐余光瞧她朱颜苍白,似是缠疾而来,想了想还是在她身后说道:“那日府上下人得罪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不过是场误会,你别放在心上。”
娇弱的身躯堪堪停住,华裳勉力忍住心中的不平,回首冷凝着他俊逸的面容,终是点了点头。
左誉抬头看着佳人已然翩跹离去,这才拿起丹书笑着递向他面前:“那个四小姐比你小不了几个月,脾气却是有的一拼。你当真要娶个母老虎进来?”
应扶唐闻说,蓦地将丹书抽过来,面上却是微微愠怒:“胡说什么!她不过是在气头上罢了!”
“都过了好几天了,还在气头上?不是脾气大又是什么?”左誉吃吃的笑,“这还没过门呢,你就偏袒上了?”
应扶唐让他说的一笑,铁面不由得温软下来:“谁偏袒了?就你话多!”
“是是是,我话多,我掌嘴行不行?”
左誉一面调笑说着,一面真就轻手拍了几下嘴巴,这才又凑近他身边道:“小将军,您这日后不会娶了媳妇忘了疼吧?”
“什么意思?”应扶唐淡淡的应声,收了婚约。
左誉几乎望天无语:“我说什么来着,真给忘了不是?”
他原是随军的医师,奈何机智过人,又擅长行军布阵,由是应老将军退下之后,就嘱托应扶唐将他一力扶植起来,做到了参将一职。
只是,世人常说青山易改本性难移,左誉恰恰就应了这句俗语,哪儿都好,偏生碎嘴。
应扶唐见他又要开口乱言,不由得回身笑骂:“少扯淡,有屁快放!”
“是!”左誉笑着作揖,再抬首已然收敛了放浪之色,抚模着方桌上的黄花梨宽边纹理,淡声道,“将军,您别忘了咱们娶这个四小姐是为了什么。边关眼看就要开战,到那时万一朝廷再跟我们玩一招釜底抽薪,让应家军输个一败涂地,你想想咱们应府的威震西陲招牌还保得住吗?即便不为这个,眼下楼相和皇上之间已经势同水火,应府却手握重兵,到时为他们两人忌讳,少不得会两面夹击。咱们只有先拿了藏宝图,使得军饷充足,粮草无忧,纵然真的到了逼宫的那一天,也可保的华府置身事外啊。”
“你说的我岂会不知?”
应扶唐正色看着厅里高山仰止的匾额,冷然道:“当日他们陷我于不义,使得应家十八骑几乎全军覆没,横死沙场,这个仇不报我怎么心安?爹想明哲保身,抽了应家军出来,可想归想,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眼下,也不过是先图得藏宝图再说。只不过,左参将你头脑灵活,我方才只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说那个四小姐当日让我们吃了闭门羹,今儿怎么改性儿自己就要求结亲了呢?”
“这……”左誉正想着他下一步的计划,却乍闻听这一句,片刻哭笑不得,只好拱手道,“属下无能,也猜不透华四小姐的用意。大概是受了上回的刺激吧?”
“上回的刺激?”应扶唐模模下巴,似有不解,“女人家的心思到底是麻烦。”
一时说的左誉笑声朗朗,抑制不住。
华裳回了府,思惠已经把她吩咐的事情一一打理好,思聪自是启程去了荥阳。
院子里越发的寂静,看着她回来,思惠忙迎上前,不及相问,就见华裳边走边说道:“方才我已经去了应府把婚期定下了,就在后天。”
“后天?”思惠惊讶的说道,“后天可是夫人的忌日,为何不换个时间?”
“管不了那么多,是我娘的忌日更好,就当是我给她烧了高香吧。”华裳毫不犹豫的继续说道,“这两日你出去找人把婚服赶出来,送到府上。另外,我会写几张帖子,你照着名单派人送下去。还有,家里也说一声,照旧是没我的允许谁来也不许开门。这两天都老实呆在院子里,但凡有出去的,就给我打断他的腿,再来回话。”
“是。”
思惠慌忙应下,看她说话间果断决绝,知是打定主意,便捡了其他的事情回道:“四小姐,你让我找的断崖我找到了,就在云松山上,且附近又有松枝叠落,想必是符合您说的了。”
“符合就好。”华裳想了想,又蹙眉看她道,“去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你?”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思惠急急摆手道:“我去的时候只说是去云松山下祭奠故人,还特意带了香烛,没人会在意的。何况那处断崖如此的险峻,平常人烟稀少,谁又会想到是我们府上的人呢?”
华裳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因这婚期定的太过匆忙,应老将军和夫人收到消息,撇开随行车马先一步赶回京都开封的时候,家里的婚嫁事宜几乎置备全了,就连婚期也不过是在隔日。
应夫人找寻了一圈,发现苏蓉蓉已不再府上,又听闻娶得还是那个华家小姐,恨得只坐在屋子里瞪着应扶唐抹眼泪:“我就说她是扫把星,扫把星,你偏不听。上回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以为你能长些悟性,谁知错步你就回到她那儿去了。那苏家的小姐有什么不好?即便是庶出,可是咱们家又不忌讳这些,看人家女孩子那样貌品行,不比华家小姐高了去了?也不知你是吃了什么迷魂药,苏小姐明明是你自个儿救回来的,眼下说丢开就丢开,你让她日后怎么见人?”
“娘!”应扶唐被唠叨的不觉叹气,“我当日救她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跟我们俩的婚事有什么关系?是你自个儿一厢情愿,非要把她留在家里,这回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怎么不是你的错?”应夫人抹了把泪,斥道,“你要是不对她那么服服帖帖,我当日也就不会误会。原以为华家的婚约退了,重新给你娶房媳妇,你那莽撞的性子也能改改,这倒好,还没听着华府那头有喜呢,不留神你就窜出去了。还跟着楼府的少爷抢亲,亏你不嫌丢人!一个扫把星,有什么好的?”
“她不是扫把星!”
应扶唐无力坐在椅子上,听着自个儿娘亲一句一声扫把星的骂着,心里无端起火,然而又不便宣扬,只得再次辩驳:“那些人不过是自己命途不好,该死罢了!华家的四小姐你又没见过,怎知她样貌品行就不如苏蓉蓉了?要我说,比苏蓉蓉倒是好看百倍呢。”
“你……你个不孝子!”应夫人看他媳妇未进门,就想忘了娘,禁不住动怒,一把将手里转着的佛珠砸过去,却被他机灵躲过。
只听后头‘哎呀’了一声,转身看去,才见素淡如飞鹤的窈窕丽人站在门旁,语带含羞:“扶唐哥哥,我当真不如那个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