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应扶唐的丫鬟先他们夫妻一步过来,说是稍后就来。老夫人便趁着人还没到,叫着那丫鬟的名字说:“云儿,你过来,我仔细问问你。”
云儿含笑过去,听得老夫人笑道:“依你之见,今儿早上将军和郡主脾气可是相投?”
云儿见问的乃是闺房中事,也不好全然说了,就掩着口笑答:“大概是相投的,奴婢瞧着今儿郡主还替小将军整理衣裳来着。”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拉着云儿的手只让她在身旁站着,看着门外头两道人影并一众小厮丫鬟。相携走进大院里,遥遥往前厅来。
从华裳一入院子,苏蓉蓉的心就像是被碎石击中了一般,钝痛之余则是无边无尽的痴缠迷惑,那个南华小郡主怎么会……怎么会长的跟华家的四小姐一模一样?
她单手揪着衣襟,深怕自己昏厥过去。若说应府里能认识华裳的,着实没有几个,便是老夫人夫人,也因为当年火烧洞房的事情,没来及见上她一面,故而苏蓉蓉惶恐的巡查一圈,瞧着众人皆是惊艳的神情,一时也不知自己看的是真是假。
强撑着又观看一回,华裳恰在这时不留心踩住了裙边,唬得应扶唐一把拥住她,连说小心,目光关切,言语含笑,分明是宠爱至极的样子。
苏蓉蓉看他二人情比心坚,免不了失魂落魄,简直要在这四面喜庆的厅堂里昏死过去,才算是完结。是存心要置她于死地是吗?那个华四小姐,无论生死都不让她安心过,为什么这个南华郡主要长得与她如出一辙?
想着去年大婚华裳坠亡之后,应扶唐难以置信与不甘愿的神情,连着几日的醉生梦死,她就觉得苦涩。她知道那个小将军是真心的喜欢上了华四小姐的,否则也不会在她死后,任由外面谣传满天,说他受了华四小姐的诅咒,今生注定要孤寡残年。
那时,她还尚存着幻想,有一日终究要凭借自己的耐心与贤良,代替华四小姐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是现在,一切都化为幻影,再没有她的立足之处了。
银牙暗咬,贝齿冷啮,苏蓉蓉含恨的看着他们进门,齐齐跪拜下去,双双请安。
老夫人早在见了华裳第一面的时候,就欢喜上了这个孙媳妇。且不说那样貌着实是世间罕见的,便是瞧她走路的姿态,眉间的气度,就知道不是寻常的女子。况且自己那个一向胆大妄为的孙儿,此刻竟成了绕指柔,眼里心里就只有他媳妇,想着保不齐在有生之年就能抱上曾孙,老夫人忙让丫鬟们接过华裳敬的茶,笑着让人拿出昨儿包好的封赏之物递给她,说道:“有这份心意就好了,给你母亲磕个头,快起来说话吧。”
华裳规矩的磕头谢了,又赶着给应夫人奉茶。尽管私心里不太情愿,然而瞧着她行事颇有大方之态,老夫人又是由衷喜爱,应夫人只好含笑接过茶,抿了一抿,只做是喝过了,便叫了云儿上前搀扶她起来。
应扶唐不等理会,已经自行起了,伸出手来帮着云儿一起拉起华裳。
老夫人看着他们夫妻同心,更加开心了,忙招手叫着华裳道:“我的儿,你往女乃女乃这边坐吧,女乃女乃年纪大了眼睛都不中用了,你坐的近些,容我仔细看看。”
华裳见说,忙一笑过去,坐在老夫人身侧,看她不住的打量着自己说道:“十足是个好孩子,比我那个孙子还强一些呢。可见西岳也不尽然像他们说的那样,蛮荒之地不懂教化了。好媳妇,你跟女乃女乃说说,今年都多大了,虽然是尊贵的郡主,想必也是有名字的,一并告诉女乃女乃吧。”
华裳红着脸笑了一阵,想着华裳之名是再不能用的,况且来的时候西岳那边已然补了册子,只说自己是跟着皇后娘娘养在宫中的,本名随了皇家姓氏,乃是燕姓,双名想容。这个原也是有出处的,取自云想衣裳花想容,恰好映着她的本名。
此刻见老夫人问了,华裳只好说道:“今年过了年就满十八了,家里娘亲去世的早,幼年随姐姐长大,起的是宫里的名字,叫燕想容。”
“可不是名副其实?”老夫人摩挲着她的手,细观她人品风度,更加的满意,遂夸赞道,“古人诗词里就有云想衣裳花想容之语,那是形容亘古绝世的美人的,你们家倒是给你起了个好名字。也算是我们应府祖上积了德,能娶到西岳的小郡主做媳妇,你既然千里迢迢嫁到了我们家,且又是那样尊贵的人儿,我们是再没有怠慢你的道理。眼下府上百事杂陈,须得收拾一番才好,你若是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只管开口要去,千万别闷在心里。省的人说,堂堂一国郡主反在将军府上受了气,一来辱没你这个水晶一样的人儿,二来咱们府上名声也不好听。”
华裳笑着一一答应了,应夫人又赶着叮咛了几句,也无非是担忧饮食起居习不习惯罢了。华裳受宠至此,心里不免得意万分。她原本就是大唐子民,十八载的青春皆在这里虚度过去,哪有会有不习惯的道理?只是难得应家老小都对自己服帖,想必将来的日子也会好过的很,倒是称心如意了。
应老将军对于这个儿媳也是满意的,单看她不骄不躁不急不缓的进退应答,就已然生了三分好感,心里直叹难得西岳王与皇后娘娘教育的好,万千宠爱之下还能有如此通情达理的地方,真是不敢多求了。
这样想着,反而对自家里垂手站着的应扶唐隐隐有些不痛快起来,念及之前已经为他行了一房荒唐的婚事,如今有新人到来,应老将军少不得念叨应扶唐两句:“皇上把南华郡主嫁给你,是给我们应家天大的脸面。且不说过往情分如何,但就今天的这份恩宠,就够你报答终生的了。以后你只伴着郡主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再要出去寻事生非,仔细到那一日爹娘老子也不认你。”
应扶唐素来蒙他言传身教,虽然祖母与母亲往常也宠溺骄纵像是无法无天一样,然而眼面前的大道理却是懂得,见应老将军说的言之确凿,他也不好混闹嬉笑过去,干脆作揖老实听了话,才让应老将军放下心来。
一时奉茶完毕,合家又吃了早点,老夫人深恐拘束着郡主,吃完饭也不让他们夫妻留着,指派了三两丫鬟跟着,让往院子里转一转。待到过了正月,再往街上去。
应扶唐与华裳听了,也正想着离开长辈们的面,好好说一会儿话,把昨晚上华裳说的藏宝图一事问个仔细,便忙赶着答应下来,带了人出来。
苏蓉蓉回了房,左思右想终归是不得劲,古语还说世上再难寻两片一样的叶子来,怎么就那么巧出现了一样的人儿来?这里头难道有猫腻不成?
可恨华家自从闹出了事,一家老小都搬出了京都,回老家祭祖去了,否则这会子她也好去华府以拜见大姐之名,好好的打听上一二来。
坐在房间里兀自低垂了半晌泪珠,眼瞅着外头笑语生欢,应夫人也不叫自己往前头去了,苏蓉蓉心里的不平就像是沉在水底的鲈鱼,得了空就翻腾出来。她不能这样束手待毙,眼下满京都里谁人不知道她苏家二小姐寄住在了应府上?若是白白的卷了铺盖回家去,别说爹娘脸上无光,便是自己这辈子也别想再见着人了。
但凡人思虑到自己的利益,就没有想不出办法的,苏蓉蓉也大抵逃离不开二字。她心里既然对这个南华郡主存了疑惑,定是不能轻易解开,胡乱擦了几把泪,对着镜子重新收拾了妆容,苏蓉蓉冷冷发誓于心,这个应府自己是住定了。
华裳与应扶唐还不知闺房里头有人算计自己,新婚燕尔,纵然之前颇多挫折,这会子经过一夜的你侬我侬,便是干戈都能化为玉帛。
应扶唐抬手赶了众随从,挑拣出一处亭子拉着华裳半坐在腿上,环抱着她道:“昨儿你跟我说了什么,我也没听仔细,今日倒要好好拷问你。那个什么藏宝图不藏宝图的,你原是怎么说来着?”
华裳背靠着他宽阔的胸膛,成心要刁难他,只说:“谁跟你说什么来着,别是你自己记错了,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你不记得,你要再不记得这天下间也没人记得了。”应扶唐搂着她只顾发笑,“我不跟你闹,你也别跟我闹,不是说了吗?你告诉我藏宝图,我便事事听你的,这笔交易也是值了。”
哧华裳冷脸白他一眼,心里也知道藏宝图于自己而言终是祸患,不若推给旁人。只是眼下看着应扶唐像是只为了藏宝图一般,心里起了烦恼酸涩之意,自然给不出好脸色。扭着头,倒像是赌气一般的说道:“那也要看你的表现了,表现的好了我就把图给你。”
“小气鬼。”应扶唐看她表情就知道她一准儿在胡思乱想,然而这会子确实是需要银两救济,他又心性不喜拐弯抹角,直说了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哄女人的把戏实在生疏了些,看她生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搂住她亲了一口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