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正茂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我是人间惆怅客

作者 : 孔词

华裳骤然冷硬躯,贝齿咬啮着唇瓣,不多时便沁出一缕血丝来,颜面铁青:“你说,把谁送去发丧了?”

唐明煌浅笑若愉,颀长的身姿半弯,凑在她耳畔低声如蚊蝇:“朕大概是忘了告诉你,那日容儿亡后,朕有心留你为偿,便将容儿赐还应府,秘密吩咐应家人好生厚葬了,只说你在宫里救助容妃娘娘,不幸溺水而亡,诏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只不过,朕初时还担心应小将军与你蹀躞情深,这会子看他纳妾倒是有些怀疑,你如此钟情于他,他回报的又是什么?”

漫漫长街里,华裳只觉刹那寒风至,吹拂的衣摆飘摇不定,就像那深藏在胸怀中的心思。

她在这里如幽谷之花,遗世独立。而他在那里,却是春风得意,马蹄飞踏。

唐明煌说的对,她要去问他什么,问他为何辨不清孰是孰非,盲目的就认定了她的死期?那

问他为何娶了新的娘子,在她死了不到白天之后?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她真是傻,明知那些日子里,他求的不过是他华家的藏宝图,却还要拼劲全力去赌。到了这一步,方悔悟不过如此,自己失去了所有,换来他新人如故,满盘皆输。

锣鼓的声响铿锵在耳,华裳像是被人施了法术,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任由拥挤的看客摩肩擦踵而过。应府檐下高挂的大红羊角灯笼,鲜艳的刺痛双目,她盯着灯下鲜衣怒马的男子,看他执起月老的红线,牵着另一个女子,一步步迈入府中去。

泫然欲滴的泪水在眼眶中滚滚打转,她深吸一口气,活似要把那些委屈与愤恨全数吞没下去。指尖深挖着掌心,隐约现出一抹黏腻。

沧澜笑着站在她身旁,一手捂住耳朵,欲要躲过炮竹的噼啪声,一手从斜侧里过来握住她的,只瞬间就陡然甩开,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半晌才皱眉:“容姐姐,你受伤啦?”

华裳不理,眸光里一片澄清透明,繁华的万千世界似乎在她眼睛里,又似乎不是。白茫茫的一片,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在想些什么。

沧澜瞧她心不在焉,嘟着嘴把手递到唐明煌眼皮底下,嘀咕了一声:“哥哥你瞧,都是血。”

唐明煌锁眉看了一眼,便把她推到一旁绯荷的身边,自己却站过来,趁着华裳不注意,抓起她的手。纤长的指甲上,一缕殷红映入眼帘,他见了却是一笑,自然地从袖笼中拿出帕子,替她包上手心,口中却道:“看够了吗?看够了咱们就回去吧。”

“嗯。”华裳若有若无的点头,面容平静如菩提,好像刚才看的不是应扶唐的婚礼,而是路过了不知名的街道,看见了不知名的人而已。

沧澜直觉奇怪,欲要相问,又顾忌绯荷红杏还在身旁,只好强忍着看她们帮自己把血渍擦拭干净,跟着前方转身的两个人走出了欢闹的人群。

华裳低着头,不言不语的瞅着脚下的一块块铺地方砖,其实这条路她已经来过几次,却不知为何还是那么的疏离,总怕走着走着就找不到来时的方向。

冯德禄倍加小心的守候在她与唐明煌身侧,看她魂不守舍,不放心的问着他的主子道:“要不,奴才让人把车马叫到这里来,咱们就回去吧。”

唐明煌抬眼看了看天,斜阳已落入西山,沿着天的尽头,已然现出夜的轮廓,墨色的云朵渐次升腾起来,如泼墨的宣纸,铺陈在天际。

只手把玩着腰后的绶带,他摇了摇头:“再等一等吧,咱们前边瞧过了再说。”

沧澜闻言,皱着眉头道:“前边都没什么好玩的了,我刚听人说长安街还有歌舞可以看呢,不如咱们去那里吧。”

唐明煌侧身笑着,看向一旁的华裳道:“你去不去?你若是去,咱们便去。”

华裳扭着头回看他,抛去方才的冷漠,这一刻却是突兀笑道:“凭什么不去?”

唇角殷殷,柳眉待发,纵使蒙着面纱,那一对晶莹剔透的眸子仍是彰显出她的可贵与绝色来。

唐明煌心下一滞,倒是不知她调整的如此之快,笑了一笑也道:“那就去吧。绯荷红杏,你们跟着小姐先去,我和夫人稍后再过去。”

绯荷面上一怔,忙点头答应着,扯了扯沧澜的衣袖轻声道:“翁主,咱们走吧。”

沧澜玉颜微讶,正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才惹得君王嫌弃,竟赶着她先离开。原本还要争执一番,冯德禄素昔也了解她是个急火火的性子,忙上前打着哈哈,挤着眉眼嘀咕道:“翁主,奴才让车马先送你过去,这边主子和娘娘大概是有些话说。”

“这还差不多。”沧澜不以为意,也只当唐明煌是想法子博美人一笑,便乖觉的跟着绯荷红杏坐上车子先行离开。

待到沧澜的朱轮车淡出了视线,华裳与唐明煌几人业已从应府门前的西街出来,一路向北。这个时刻,正是万家灯火初照明,店铺尽皆紧闭,只余着酒肆客栈还开着。华裳行几步停几步,唐明煌在她后头跟着,徐徐缓缓,倒也不急。隔了一会儿,大抵是看她太过沉闷,才道:“你若是想哭就哭吧。”

华裳朱唇轻抿,容颜似水波澜不惊:“那怎么行,大喜的日子万一把那两个人哭死可如何是好?”

唐明煌哑然失笑,掩口咳了一声才嗔怪她:“你就嘴硬吧。”

华裳轻笑一句:“你就幸灾乐祸吧。”

旁边跟着的冯德禄见着二人斗嘴归斗嘴,总算是没有吵起来,反倒无形中别有一番趣味,也只管袖手旁观,隐在他二人身后远远跟着。

华裳走了两步,瞧见前头斗大的酒字衬在一面旗子上飒飒飘扬,便指着那酒家道:“你喝不喝酒?”

唐明煌闻言随着她的方向看去,泠然笑道:“舍命陪君子。”

“那就好。”华裳深吸口气,指挥着看戏一般的冯德禄道,“你去,买两坛子酒来,我们在那桥头等你。”

冯德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唐明煌,见他默不作声的点头,才哎了一声,入那酒家去。

这里就只剩着几个大内侍卫跟随左右,华裳疾走了两步,身上的鹤氅随着她的跑动而飘逸在微暗的暮色里,唐明煌不觉也加快了步子,看她一路跑到了桥边,才扶着栏杆喘息停住,遥指着野鹤飞云道:“你看。”

“看什么?”唐明煌略略调整气息,漫不经心望过去,随口吟哦,“落霞与孤鹜齐飞?”

华裳扑哧笑了,转过脸讥讽他道:“何必拽些酸腐文章,你就没看见那野鹤是很自由的吗?”。

唐明煌沉声低低笑着,不去接她的话茬。华裳咬唇看了看那栏杆,倒是不高,便敛起裙裾,不顾仪态的就要爬上去。唐明煌瞧不分明,一瞬里错以为她要做傻事,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额头现出了一个川字:“你做什么?”

华裳神情甚是无辜,瞅了他一眼道:“坐着歇会子也不行?”

唐明煌眉头轻舒,这才松开手,理着袍子也要坐过去,却见华裳素手一摇,偏不让他如意:“离我远一点,我这人酒品不好,待会儿喝醉了当心伤着你。”

唐明煌勾着唇角,幽暗的眸光从她脸上瞥过,从容的放下衣摆,掸掸衣服上莫须有的尘埃,站在那里浅笑不语。

一时冯德禄买了酒来,看着他们一坐一立,讪笑着上前递过酒葫芦:“这是陈年的女儿红,奴才花了百两的银子,才从店家屋里头搬出来的,听说原是为他自个儿的女儿出嫁用的,主子们不妨尝一尝。”

他递的小心,华裳却是劈手夺了,捧着那酒葫芦在眼前看着,冷嘲更浓:“你们主子竟是一点不错,专好夺人所爱。”说着,自行开启了酒葫芦,看也不看冯德禄和唐明煌的神情,猛灌了一口才觉得舒服一些。

冯德禄模着脑门,不知这二人怎么就恼起来,赶紧弯腰退开步子,免得招惹是非。

唐明煌看她那架势,竟有不醉不归之意,自个儿手里的酒葫芦掂量着半晌,倒是没有喝的念头了,只管拎着它听华裳自言自语,念叨着久远记忆里她年少时的琐事。

女儿红酒性虽不烈,然而存放的时日许久,醇香怡人,华裳只喝了一半,面上就如桃花,薄染胭脂了。

唐明煌看她俨然已有醉态,失笑之余,忙夺过她的酒葫芦,笑斥道:“当真要借酒消愁,也不急在这一时。”

华裳憨笑着半弯眉眼看他,面前晃动不住,她又是坐在栏杆上,冯德禄提心吊胆的拿手护着,只瞅着唐明煌不知如何是好。

唐明煌暗叹一声,把手里的酒葫芦全都扔给冯德禄,自己却对着那个醉意深深的女子道:“快下来吧,咱们回去了。”

华裳抬头望了望天,又看了一眼脚下,半晌才瞪着他笑语嘤咛:“你背我回去吧。”

冯德禄闻言登时冒了一层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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