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妃皆以按照各自品级大妆起来,华裳亦已随着习俗,换了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高梳凌云髻,簪着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手挽罗裙,华贵而明媚。一时入了太后殿中,彼此相互问安一遍。百花宴因是延请诸位王公大臣及家眷,多有不同于皇帝赐宴,形式礼制上更偏向于家宴一些。此刻太后高坐在宝座之上,瞧着她问安罢,便笑问她道:“容妃这几日辛苦了,不知前殿布置的如何了?”
华裳道:“回禀太后娘娘,前殿诸事已毕,接引太监也已位列芳华门外,单等着传膳的旨意了。”
太后颔首道:“你做的很好,皇上想必也该过来了,等他们到了,咱们就一块儿过去乾清殿吧。”
说着,就搭着春儿的胳膊站起身来。华裳抬眉瞧了,太后俨然也换了一身装扮,穿的是金罗蹙鸾真红大袖衣,戴的是五凤朝阳桂珠钗,越发显出年轻尊贵起来。亦或者,她原本就是年轻的,只不过太后的头衔欺瞒了众人的眼,倒把通身的气派端呈出来。
且说众妃瞧着太后起身,便也跟着出来,唐明煌的玉辇恰在此时落在了宁寿宫门外,赶上前来规矩的给太后行了一礼,笑道:“母后见谅,儿子来的迟了。”
太后含笑命他起身,道:“皇上来得并不迟,是哀家太过心急罢了。听说三公九卿六部臣工都已赶来了,哀家就想着过去看一看,自前两年哀家这身子大不如前之后,好些个皇亲贵胄的家眷都不曾见过了,今儿既是宴请,好歹也得看一看,可都变样了不曾。”
说的皇帝嫔妃都笑了。
唐明煌看她要下台阶,便自行上前使退了万德福,亲自搀扶住太后的一边胳膊,余光里只对华裳使了个眼色,华裳假意装着看不见,孰料跟随来的沧澜绯荷红杏皆是把皇上的那个眼神看个清楚,便顾不得她的反对,一人一只手愣是给华裳推上前来。华裳无奈,进退两难下只得权衡利弊,也跟在太后另一侧,一面搀扶着一面听太后与皇上闲话家常,往乾清殿而去。此刻,王公大臣均已穿戴好朝服,按朝班排立等候了。待到皇上他们到来,众人无不磕头叩拜,齐呼万寿。再到至吉时的那刻,便有礼部堂官奏请皇帝礼服御殿,霎时午门上钟鼓齐鸣,乾清殿前檐下的中和韶乐奏起“元平之章”。
唐明煌含笑示意众人平身,华裳得了绯荷提点,知道前头是金銮重地,不敢再往前去,便松开手,只余了唐明煌一人搀扶着太后升座后。乐止,院内阶下三鸣鞭,王公大臣各入本位,向皇帝行一叩礼,坐下以后,接着就是一整套繁缛的进茶、进酒、进馔的仪式,然后方是歌颂太平的进舞。
舞蹈过后,宫廷宴才真正开始。华裳静静看着手棒一道道佳肴妙馔的侍膳太监,从各路鱼贯而来,汇集到筵宴大殿。将美馔摆在千百张筵桌上,宛若天女散花,蔚为壮观。由于是初次掌持宴请,不得不提溜着一颗心,时刻小心各处的动静,深怕一个不查就落人笑柄。
沧澜也已避开众人,换了一身青衣太监的装束,混在传膳的队伍中,眼神不住的四下打探,瞧着究竟哪一位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帘幕低垂,于规制后妃是不能与外臣得见的,华裳虽然身上添了一重掌持的重任,但也只在珠帘之内打探一二,绝无可能举步出去。由是看着沧澜在外头转悠,也不能出声询问一二,只得按捺下心思,等着帝王赐赏。
却说孟昭仪自那日之后,便时刻对着华裳的举动留心起来,眼下瞧她的目光只管冲着外头一处打转,不觉也随着她一同从珠帘缝隙里看出去。隐约可见来往的几个小太监,神色安宁,正不急不缓的为各位王宫烹茶递水。心里还在讶异有什么可看的,余光瞥过华裳身后却是突地一怔,素日常跟着华裳的那个叫澜儿的小丫头哪儿去了?明明来时还见过一面的,怎么这会子就没个人影了?
她想的专注,连手上银白点朱流霞花盏里的茶水撒了出来都浑不在意,还是一旁陪侍的张良娣于美人瞧见,二人说笑着推搡她一把,直说是什么好玩的竟让她都看呆了去,才让孟昭仪一笑回神,忙把杯子放回去,佯装自然的转过头依旧盯着对岸歌舞看着。
沧澜在底下已经来回转了不知多少遍,但凡有一丝一毫相像的男子都不曾放过,便是这样仔细,也没能找到记忆中的那个人,不得不说失望至极。
眼看着喜起舞毕,正有吹拉弹唱的一班小戏入殿道贺,接着掌仪司官员又引金川番子番童等表演杂技,筵宴显然进入高潮。
太后与皇上看的皆是心情大悦,纷纷犒赏众人。沧澜忆起华裳嘱托她的事,兼之眼下自己毫无头绪,也只好先忙活她的。幸得早些年曾入宫参与过此类宴请,于那个飞扬跳月兑的小将军,沧澜多少知道一些,这会子站在僻静处凝神观察了一遍,不由得怪道,但凡是朝廷数得上名的文武官员,上至一品下至六品,皆是得了旨意入宫了,如何那骠骑将军没有来?
她暗自想着,华裳在上头也是早已看出来这次百花宴少了一个人。论理,应扶唐身为第一武将,不管是他亲自来还是府中派了人来,都该走个过场才对,如何她一个人影儿都没看到?眼瞅着沧澜也无了踪迹,华裳不免心急,又不知外头状况如何,一颗心恍惚不定,早已不在帘子内了。孟昭仪寻出端倪,再次将目光探向帘外,看着小太监们往来穿梭,递送着太后与皇上的赏赐,双眸不觉在一个瘦弱的身影上停住,这才似有顿悟,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悄然起身只做是人有三急,避开众人耳目退到了宴席之外,却偷偷叫来芳潜宫中极为机警的一个小太监,嘱托他如此这般的行事,才扭身复归原位。
沧澜因是遍寻不着唐明煌,未免有些不耐焦躁,再者她这样的妆扮,少不得要学着那些太监四处跑腿,倒也一刻不得闲。恰好上头又吩咐赏户部尚书一方玉如意,沧澜便捧着大红绸缎覆盖的金漆托盘,端了玉如意往内殿里去。
刚拐过朱红槅扇,脚下不知绊了什么,就觉身子一轻,唬的沧澜心头猛跳,只怕要栽落到地上去,反引起旁人的注意。正担忧着,腰间又不知被何人拉扯了一把,手里的玉如意在托盘里来回动了一动,方安稳下来。
沧澜虚惊一场,偷偷的把眼瞄了一旁,只道是哪个不长眼的陷害自己。才刚扭了半张脸,就见乾清宫靠后的一个偏僻角落里,朱衣蟒袍的男子正端坐在她身侧脚下,晃荡着一杯清酒,笑意深浅的凝望着她。明耀如月华的一对眸子,寒涔涔的透着清光,倒像是洞察一切。
沧澜让他看得心虚不已,也不管是否合乎礼制,鼻腔里无声哼了一哼,低下头端着玉如意直往户部尚书那里去了。
见她走远,男子方从袖中拿出顺手牵羊摘下的那个香囊,放在鼻端嗅了嗅,冲口呢喃了一句是她的味道,才微微笑开,有如花明。
而跟在沧澜身后未曾得手的小太监,却是懊恼不住,明明就要成功了,偏生被人给搅合个稀巴烂。一想到此,他就管不住愤懑,不由得趁着打赏的时候,侧了个半边身子,回望向那个中途窜出来的男子,暗恨于心。
筵请已然正到高潮处,华裳看着底下的熟悉身影捧了托盘入殿看赏,总算是有些安心。双手渐渐放松的摆在衣前,笑着看向那戏耍的童子,不觉袖子被人拉扯一把,转了身看去,一个不曾见过的小太监正弯腰笑看向她,指了指前头,又指了指偏殿。华裳抿唇暗忖,看着小太监的衣帽不像是一般的粗使杂役,只以为是唐明煌那里又出了什么事,寻人来找她罢了。私下看着各宫妃嫔都专注于殿内百戏,华裳悄悄的带着绯荷红杏出来,跟着小太监往偏殿而去。
身后百乐齐鸣,眼前万紫千红,华裳一出了乾清宫的门,不自觉深呼吸口气,自嘲一笑,果然还是宫外更适合自己一些。正想着,那小太监恰停住了脚步,推开门恭请道:“娘娘请进。”华裳敛起裙裾,绯荷红杏正待要跟上前,却见小太监伸手笑拦道:“姑姑们请留步,主子只说让娘娘一个人进去即可。”绯荷红杏均是一愣,这个小太监别说华裳没见过,就连她们在宫里行动了这么久,也觉得面生了些。更何况二人原本就从承德宫出来,几时来了这么个人物,她们怎么不知道?两个人正在思量,不想华裳已经进了殿里去了。小太监眼明手快的合上了朱门,华裳顿觉眼前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