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不知不觉中从指缝里溜过去了。偶然听到一两声蝉叫,才知道夏天就要来了,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这一天下着绵绵小雨。我想起还有一盆玉簪花寄养在洗心茅舍,不知道活了没有,于是便火急火燎地想要去看看,根本等不得雨停。
午六撑起一把大伞跟着我出来。路面有些滑,泥水从两边的花木地上流出来,将我们的绣花鞋弄得泥泞不堪。
春天早已过去,小道两旁的花木还在喜滋滋地开着,那些沾着剔透雨露的花儿在微风中款款摇摆,惹人怜爱。柳树、槐树、杨树的叶子绿油油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洗心茅舍藏在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林之中,在烟雨之中隐隐若现,仿佛就像诗文中说的蓬莱仙境。
午六收了扇,上前敲门。
柴门“吱呀”一声打开,出来一个身穿石青色麻布衣衫的丫头,看见是我,丫头出来福了福身子,笑说道:“奴婢瑞香见过二少女乃女乃,少女乃女乃福寿安康。我们静慈师太不在。”
我笑说道:“我是来看看我那盆玉簪花的。不知道活下了没有。”
“活下来了,长得很好,等到秋天还能再开花。”瑞香边说边将我引进茅舍内,请我在椅子上稍坐片刻,她这就去帮我把花盆搬过来。
茅舍内布置得与庵堂一样恬静而雅致,朴素的摆设中带着檀香的闲适。屋子里只有一尊小小的观音像,案头上供着时新的果子,案头前放着两个蒲团,一个大木鱼,一串长念珠,一叠经书,屋子四壁贴着佛像。西边有个小门,直接通往后院,南边和北边也有一道小门,用布帘遮掩着。
我起身缓步跨过西边小门,来到后院。
笼罩在烟雨之中的是一畦菜田,碧绿的小菜苗从泥土里探出脑袋,活泼可爱。旁边有用宽石板铺成的一道道宽敞台阶,共有五六级高,台阶上放着一盆盆盆景,有的还没有开花,有的打着花骨朵,将开未开。
瑞香从最上一级台阶上端过来一个白瓷盆子,里面长出的十几片绿叶子就是司徒御宇送给我的玉簪花。六夫人不愧是养花高手,这一盆玉簪花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气息奄奄,竟然也被她给救活了。
“还有其他花呢?都去哪里了?”我问道。这里养着这么多的花,为什么没有看见已经开放的?
“已经开放的花儿都送到听雨轩去了。这里剩下的都是没开的,等到那边的花儿开败了,我们再将这边开放的花换上去,那里还种着一片菊花,”瑞香指着菜畦中的一块地,“菊苗现在才丁点大,再过几个月就能长大了,等到秋天来了,我们再将它装到盆子里送到听雨轩去。”
下雨天,天色灰蒙蒙的,才是中午的时间就跟黄昏差不多。午六怀里抱着花盆,还要腾出右手来给我打伞,非常困难,所以瑞香主动提出来送送我们。
瑞香从茅舍里拿出一把小一些的雨伞让午六撑着,她则拿过我的大雨伞,一手打伞,一手扶着我往来路走。
刚出了篱笆口,突然听见密林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瑞香叫了一声“不好,”忙将雨伞塞到我手里。“二少女乃女乃,听雨轩出事了,我得过去看看。实在对不住,奴婢明日再去定风阁请罪……”瑞香边说边跑进雨中,沿着小路往林子深处逃,好像那里发生了严重的事情。
“二少女乃女乃……”午六抱着花盆站在后面,不知道是要收伞帮我撑伞,还是就这样我们各自撑着雨伞回去。
“把花盆放下,我们去前面看看吧!”我说道,让午六收起伞,把我手中的伞递给她。
来到听雨轩的时候,那里院门大开,除了叮叮咚咚的美妙乐声之外,没有其他声音。
三夫人说五夫人的发疯时间又要到了,是指今天吗?五月初五是端午节,与五夫人有特别的关系吗?
“这就是听雨轩吗?真漂亮!”午六一时看恍了神,雨滴滴到我的脖子里,冰凉一片。我忙往她这边靠了靠。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冬天,院子里只有腊梅和水仙开放,一楼垂满了各式各样的风铃。现在是暖和的五月,满园的姹紫嫣红,石榴、木槿、珠兰、结香、玉兰、茶花、米兰等等花儿开了个遍,烟雨蒙蒙,香气氤氲,俨然是一处仙女居住的琼楼玉宇。
一楼的风铃全被撤掉了,宽敞的大厅摆了很多的盆景,因为有这些红红绿绿的颜色点缀着,因而没有显得空荡而单调。
虽然没有风铃,可是我依然能听见美妙的乐声在空气中涌动,叮咚、叮咚、叮叮咚咚,不同于乐器演奏。因为任何乐器都演奏不出这么曼妙的乐曲。
“金姨女乃女乃在的时候,曾说过司徒府最好的两栋楼是定风阁和听雨轩,定风阁宏伟,站在楼顶可以将这个燕都城一览无余,听雨轩最精致,这里的窗户都是用琉璃做的,屋檐的檐铃是用纯银打造的,就连铺在地上的地板都是采自上百年的桐木,穿着木屐随便在上面走一圈,都能奏出一首动听的乐曲。”
“这叮叮咚咚的声音从哪里来的?”我问道。
午六扶着我走进屋子,坐到一张藤椅之上。
“就在我们脚下的桐木地板之下埋有一千零八个不同款式不同质地不同大小的水缸、水瓮、大海碗等等容器。最粗糙的有普通老百姓用的盐罐子,还有一个花坛大的水缸,最精致的有出自定北官窑的青瓷酒杯,还有琉璃杯、金银玉盏、白瓷碗、石头凿的酒槽等等,这些不同的容器依照一定的顺序排列,每到下雨时节,屋檐上的雨滴会流到一个大水槽里,通过水槽逐一流入埋在地下的容器里,再利用桐木扩音,因此我们能听到叮叮咚咚的曼妙乐声。”
这么复杂!造这么一幢楼需要耗费不少的人力物力吧!光光是收集地下这批一千零八个容器就需要耗费很大的功夫。看来在五夫人没有得失心疯、六夫人没有出家之前,这一对姊妹一定很得元帅的宠爱。
屋顶忽然有声音传来,轻轻的,恍如雪落在树梢那般小心翼翼。
我站了起来。敛气屏神,听着的轻微的脚步在屋檐上踏过,停在顶上。过了一会儿,有箫声传来,是一曲《凤求凰》,当年司马相如凭借这一首曲子讨得卓文君的芳心,放下尊严和身份与他私奔,贫困潦倒时甘愿抛头露面当垆卖酒。可是等到司马相如发迹之后,还是娶了个小妾,卓文君晚景凄凉。哎,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这一首《凤求凰》悱恻缠绵,少了几分希冀与愿望,多了一些幽怨与痴恋,让人听了如痴如醉,久久无法回神。
**的男子定是爱极了这个女子,可是又迫于现实的压力不能与女子相守,只能偷偷跑到她的阁楼来**。
若是发生的燕都城其他角落,我定会惋叹这对男女的爱情,这么真挚,这么纯净,可是这里是司徒府,这么赤luo果的**,简直是大逆不道。
嘈杂声又来到了院门外。
我和午六站在大厅处,听着院门被关上,跑进白衣长发的五夫人。她完全沉寂在箫声中,箫声给她带来了快乐,她微笑着,抱着膝盖坐在桐木地板上,仰着头细心听着悠扬的箫声,完全没有看见站在一边的午六和我。
六夫人也跟着从外面进来,看见我俩站在这里,一怔,也没多问,上楼去了,一会儿拿了几件干衣服下楼,替五夫人换上。她自己则穿着湿衣服,对我做了请的手势,意思是要我离开。
我微微一笑,点点头。
头顶的箫声还在继续,不知道屋檐上是个什么男子,竟然敢跑到司徒五夫人的屋顶上**。五夫人和六夫人好像都对他很熟悉,貌似不是一次两次来这里**了。
我回头对午六笑了笑,“这箫声真好听,可惜不知道**人是谁。咱们回去吧!”
午六明白我的意思,搬了一盆花给我,“这盆石榴开得真好。”
我笑着接过,“是呀。开得真好!”肚里的孩子恰是时候地踢了我一下,手中的花盆跌到地上,应声碎了。箫声也在这个时候停止了,一个身影从屋顶翻落下来。
他头戴斗笠,黑衣蔽体,手持一支长长的竹箫——竟然是司徒孟泽。
引得五夫人发疯的男子就是司徒孟泽?
怪不得三夫人处心积虑把我往听雨轩赶,她是要告诉我勾引五夫人的男人不是她的儿子司徒季朋,而是司徒孟泽。二夫人将移花接木,将司徒孟泽当年惹下的祸端嫁接到司徒季朋身上。
怪不得三夫人这么恨二夫人,怪不得司徒季朋行为处事荒诞不羁,平白无故被安上“母子**”的罪名,换做是谁,都是承受不了的。
司徒孟泽的眼里杀气毕露。我心里一阵紧张,连忙勉强笑着解释道:“是我不小心,打坏了这么好的一个花盆,真是该死!”
“你确实该死!”司徒孟泽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午六拉着我往外冲。司徒孟泽的长萧飞来,击中午六的后脑勺,将她打昏在地。
我的重心不稳,崴到了脚,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扑去。尽管双手及时地撑在前面,还是让地面压到了肚子,大腿间有热热的液体流下。
我强撑起身子,紧咬着牙关,不让痛声从嘴里叫出来,看着司徒孟泽紧握着双拳,一步一步朝我紧逼。
难道今天会命丧在此?司徒御宇,司徒御宇,你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