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候做了个梦,梦见司徒御宇孤身一人抗敌,他身上凡是能看见的部位都是鲜淋淋的血液,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敌人的。他的身后是幻天暗地无边无际的广袤沙漠,一眼看不到头,远处黄沙风一般扬起,是敌人快速跑来的铁骑。金析铁衣,寒光朔气逼人……
大汗淋漓地醒来,只觉得口干舌燥,正坐起身,突然听见“哧”的一声细响,房内的烛火点燃,屏风旁坐着个宝蓝色长衫的人。
“三弟?”我不确定地唤了一声,他已经好久没有回司徒府,上次见面还是在元帅的葬礼上。
“是我。”司徒季朋倒了杯水,走过来递给我。
“不要冷水,把旁边的米酒倒一小杯给我吧”
司徒季朋复又将冷水倒了,换了杯米酒给我。我接手喝了,然后头靠着枕头看着他,司徒府这些天都不太平,他却没心没肺地多长了好几斤肉,脸蛋儿白了,也圆了。
“深夜叨扰,扰二嫂子清梦,真是对不住。”他嬉皮笑脸地说着。
我嗤了一声,给他一记白眼,“你哪天不像蝙蝠一般趁着夜深人寂偷偷从窗头翻进来,我便觉得不自在。”
司徒季朋嘿嘿笑了几声,没有反驳。
“舍得从醉红楼出来了?还以为那里的小妞将我们三少爷的魂魄勾住了就不放回了。”我打趣地问他,见他一言不响,只是怔怔地盯着帘子上的流苏。
半响,他才从嘴里缓缓吐出一句,“我要走了。”
我微微一笑,似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又觉得很舍不得。
全燕都的人都知道,司徒大公子战功显赫,司徒二公子子承父业,意气风扬,只这个三公子整天留连秦楼楚馆,将金子当流水使,且为人放荡不羁,最是个纨袴膏粱子弟。
司徒孟泽暴戾,司徒御宇的温和只在他允许的范围内,若是触犯了他的禁区,他也会六亲不认,反观司徒季朋是三兄弟之中最正直的。想起听雨轩时他拼死护我逃生,想起他对史梦娴的怜惜,想起这些年他身上背着那些冤枉债,我就替他心疼。二夫人霸道,三夫人内敛,元帅又最不重视这个庶出的小儿子,这些年他活得着实憋屈。
我压下往上泛的酸水,笑问道:“要去哪儿?”
“近来心浮躁得很,就想到处走走,或北上,或南下,说不准的。”他笑说道。
“也好,去散散心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老祖宗的话是有道理的,”我也跟着笑,“静下心来就回来,不管现在是四夫人当家,还是以后我……这里都是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好”他爽快地应了一声,“等到小侄女出嫁,我定回来讨杯喜酒喝”
这么说来,他真的是没有回来的打算了。
“和醉红楼那个小丫头一起吗?”。我轻笑出声,“听说那丫头傻乎乎的,倒也可爱,是个实心眼的姑娘,她初次上茶的时候将你的衣袖溅湿了,还将你送与她的情诗当火折子引火,最后将你送给她的金簪融做金元宝收藏,三弟这条情路走得颇为艰辛呀”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二嫂子的眼睛。”司徒季朋转而又温柔地笑,“她可不傻,她精明着呢我现在的全部的家当都抵押在她那里,连吃口饭都要她奖赏。”
司徒季朋站起身,负手站立,身姿欣长俊朗,上次见他还似长不大的男孩,转眼间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醉红楼是司徒御宇的产业,此刻他不在燕都,所以一些重要的事情都由专人进府请我定夺。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她吗?”。司徒季朋问我,又自说自话往下解答,“因为她虽然聪明,,但是没有一点心机。”
心里闷闷的,好像此刻这个门窗紧闭房间的气氛,我伸手往枕头边模了个东西,看了眼,是一块雕刻成并蒂***的白玉坠子。
“小小礼物,代我转交给三弟妹吧也不知道她长啥样,真是可惜了,往后就是在大街上碰见也认不出来。”
“她没啥好看的,圆圆白白的脸,乌溜溜的大眼睛,鼻子小巧,鼻头有些圆,紧张了就会成粉红色……”
司徒季朋的眼睛柔得有如一汪春水,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甚是可爱”我由衷赞叹道。
司徒御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男人又返还成大男孩。他接过我的玉佩收进怀里,“二嫂子出手真是大方,这玉佩值不少钱呢等天明了我将它拿去换了银子再交给她,她定然欢喜”
司徒季朋出去之后,我又重新躺下睡去,隐隐间听见孩子啼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连忙睁开眼睛,已是天明,午六在门口小声地向外边的人说话。
“是小小姐哭了吗?”。我探出身问。
午六连忙回头答了句“没有,”又和外头的人嘀嘀咕咕说了许久,这才关上门走到跟前。
“是管事的吴妈妈,四夫人的当家主母令牌被人偷了,吴妈妈奉了四夫人命令,正挨家挨户盘问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
“孩子们呢?”我坐起身,看着她将一个小案几放到床上,再端早餐过来。
“小少爷喝了一碗红枣粥,和女乃娘小小姐一起,小小姐也喝饱了女乃,女乃娘抱着她打嗝。”
“让他们到这里来吧”这些天天天在床上躺着,只选当家主母的时候出去过一次,着实闷得发慌。
午六答应着出去,不一会儿,首先进来的是小鸽子,手上抱着小小姐,咯咯娇笑。得了这么个小千金,貌似她比我还要喜悦。
小鸽子将孩子放在我身侧,接着就蹲在床边目不转将地看着她,手里晃着拨浪鼓,逗得孩子心痒难耐,奈何手脚动弹不得,只好将小身子扭呀扭。
国邦是女乃娘牵着他的手送进来的,一进来就依着女乃娘的身边,怯生生地打量着我,几天没有见我,估计又认生了。
我招呼他走近,夹了块鸡腿递过去。
国邦将小手放在衣摆上擦了又擦,抬头看我看了又看,这才伸手接过,咬了一口,嘻嘻咧嘴笑起来,“娘……”
“咣当”一声脆响,吓得屋子里的人都一怔,国邦手里的鸡腿也掉了地。
转头去看门口,见八夫人站在那里,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像是开了一家染坊。
“死丫头连个东西都拿不稳。”八夫人说着弯下腰捡起一条长命锁,包回手中皱巴巴的红纸,嘴角勉强维持的笑容,有如蝴蝶的断翅,飘飘欲散。
我拉近国邦,抚了抚他的头,又夹了块鸡翅膀给他。
“这是我请静慈师太依照小小姐的生辰八字,在香炉底下镇了七七四十九天,可以驱邪避魔,保佑小小姐无灾无难,长命百岁。”八夫人捏紧手中的红纸包,笑着示意瑞香把手里的另一份红纸包递过来。
我从瑞香手里接过来一包红纸,道了声谢,瞥了一眼八夫人手里紧紧握着的长命锁。
“这个……这个锁……”八夫人嗫嚅着,看了眼旁边的国邦便不自在地转过来头,只双手反反复复地把玩着露出红纸的银链。
上次国邦发烧,她没在身边照顾,估计心里酸疼难耐,是以亲自去弄了条长命锁过来,只是不好直接给国邦,于是就以送我孩子的名义,借花献佛一样再送国邦一条。其实是我的孩子沾了国邦的光。
认识至今,倒是从没见过像今天这般失魂落魄,我暗叹一口气,尽管在心底将自己的容易心软骂了一遍,却还是接过她的话头,“八娘真真考虑周到不偏不倚,不但想到了小小姐,也想到了国邦,国邦,来谢谢八……”
“不用……不用……”八夫人连连摆手,脸色涨得通红,生怕我将“女乃女乃”二字说出口。
八夫人蹲子,将长命锁系到国邦的脖子上,隔了好久,再起身时候,已经恢复了如初的镇静,告辞,离去。
只是出去的时候有些小动静,好像是洗心茅舍的丫头来找瑞香回去。
“五夫人又失踪了……”
“怕又是去了小河边,去小河边找找……”
……
最近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饶是午六这么耐得住气的丫头也不禁开始怀疑,在犹豫了好久了之后,问我当初为什么要选四夫人做当家主母。
我苦笑,“高位,向来是有能者居之,无能者,则取而代之”
午六的一愣,明白之后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恐惧,“你是说……三夫人她们……四夫人她……”
我点点头,不让她再往下猜测。
“那令牌呢?二少女乃女乃为什么要将令牌送给她?难道也想要……”
“我没这么想。”我轻叹一气,觉得身子疲倦了,于是挥手让她退下。
我没想要四夫人怎么样,只是令牌放在这里不安全,我要找个人代管而起司徒府的祸事都是她们惹出来的,与我无关,如果说我有什么罪责,无非是隔岸观火而已
我心里如是想着,脑子里却清明无比,不得开始嘲笑自己的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