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的清晨,接到四夫人的命令,我带着午六匆匆来到议事厅,只三夫人已坐在那里,看脸色甚是不好。
坐下不久,八夫人也来了。隔了一刻多钟,四夫人姗姗来迟,后面还跟着两个婆子,拖着一个浑身血色的人进来。
婆子将人往厅中一放便退下了。那人衣衫被鞭子抽得残破褴褛,趴在地板上,头埋在双臂间,看不清容貌。
四夫人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指着那人道:“可算让我找到这个装神弄鬼的了,你们认认,这是你们谁家的,领回去吧”
众人不语,低头各想各的心思。
四夫人抬着下巴,直视右手第一把椅子,“三夫人?”
三夫人干干笑了一声,“这人谁呀,连相貌都看不清。”
四夫人吩咐下人提来一桶冷水,浇醒了那人。那人挣扎着抬起头,赫然吓了我一跳,可不是失踪已久的小风?怎么成了三夫人的人?
三夫人笑呵呵反问道:“这不是小风吗?是厨子老五的儿子,已经失踪了一年多了吧,怎么这个时候冒出来了?”
四夫人撇了撇嘴,“这不是要问你们吗?你们中谁,还真有能耐,能将这么个大活人藏起来一年多,连点风儿也不露”
三夫人接着笑道:“他做什么事让四妹妹这么生气?看被打成这样,天可怜见的,让人老五领回去吧”
“哪有这么容易”四夫人气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他装鬼吓我这小厮竟然还身怀武功,真将我们这群人都给骗了过去。”
三夫人呵呵笑道:“这小风不是素来和八妹妹亲近吗?四妹妹不如问问八妹妹?”
“此事不是她所为”四夫人想也不想就回绝了,像是心里早就笃定了人选。
八夫人气定神闲,而三夫人的脸色沉了沉。
“四妹妹这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此事是我和二少女乃女乃是幕后主使?”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已作壁上观,三夫人还是将我扯了下来,她就是沉水也要抓个人一起赴地狱。
我直了直腰,正要开口,看地上的小风有了动作,于是便将话吞回肚子。
小风慢慢爬到了八夫人的座位边,扯着八夫人的裙裾,“梦娴救我梦娴救我”
史梦娴挪了个位置坐下,平静道:“你我素昧平生,我为何救你?”
“你我好歹也做过一夜夫妻,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
“好大胆的奴才放肆”四夫人暴喝,“你若是再胡言乱语,不指出幕后主使,我让你不得好死,还要你的厨子老爹陪你下葬”
“八夫人,你不能这么绝情八夫人,你再不救我,我就将你如何陷害四夫人的事情全都抖露出来……”
八夫人悠闲地抓了把干果咀嚼,仿佛没将一切放在眼里,她既然能这么沉得下气,必是料定了四夫人不会将她怎么样。
反倒是四夫人,气得满脸通红,唤来外头的仆妇,将小风再拖下去重打。
四夫人才半月前和八夫人见兵戎相见,怎么此刻这么维护于她?若非两人之间又达成了什么默契。我抬头看了眼三夫人,见她嘴抿得紧紧的,好似有口气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外头起先还有呼痛声,渐渐得连声音也断了,一个仆妇慌慌忙忙闯进来,跪在地上。
“四夫人……断……断气了……”
四夫人手腕抖了下,手中的手绢落了地,许久,她终于缓过一口气,闷闷道:“是他害我在先,也怪不得我下如此重手。罢了给厨子老五些许安葬费,再找些和尚为他超度吧”
四夫人吩咐完之后,看了眼三夫人,接着遣散众人,自己也带着丫头走了。厅堂里还剩我和三夫人,她搁在案几上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眼睛凶光毕露。
“老2这个贱人都要当姑子了,还出来兴风作浪”
经她这么咬牙切齿的无意点拨,我算是明白了,原来小风是被二夫人捉住交给四夫人的,原是要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来治治三夫人,却没想到他嘴巴这么紧,临死前还要将脏水泼到八夫人身上。
这么看来,二夫人、四夫人、八夫人已经沆瀣一气,坐到了同一条船上。
国邦昨天晚上梦魇,睡醒之后就不敢再闭眼,折腾得女乃娘后半夜几乎没有睡觉。因说孩子眼睛是极亮的,怕他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吓到了,于是我让午六去洗心茅舍为他求道符来压惊。
谁知天公不作美,傍晚时候忽然雷雨大作,先是大雨倾盆而下,半个时辰之后雨势减小,却还是淅淅沥沥地止不住,直到将要入睡时候才停下来。
我让女乃娘先抱着小小姐去睡觉,留国邦在房里打发时间。经过这半年多时间的养护,终于将他喂得白白胖胖的,捏着他圆滚滚的脸蛋,一股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娘……花……花……”
国邦捏着我的衣角,手指着窗台案几上的百日红。他现在也能简单说些词句。
我抱下床放在地上,让他蹒跚着朝前走去,终是心急些,还没有完全会走,就想着跑了,差点儿跌倒,被小鸽子搂住了,将案几上的一串百日红折下一枝给他。
国邦拿了百日红,也不玩,而是兴冲冲朝我走来,偎依在我的腿边,将百日红递给我看。
“戴……戴……好看……”
我不由心花怒放,这个小子,甜言蜜语,将来必讨女孩子喜欢。
“小大少爷可真是孝顺,少女乃女乃以后有福了”小鸽子说道。
我笑呵呵地接过花,插在鬓间,捧着国邦笑成一朵花的圆脸亲了一口,“好小子,真是娘亲的好儿子”
午六从楼下上来,气喘吁吁,裤腿湿透,该是赶路赶急了。我递了杯水给她,让她去换身衣服再过来。
午六接过茶,急急喝了一口,“二少女乃女乃,王将军求见。”
我皱眉,心头猛跳,“王守一?”
“是,似有急事。”
“快请他进花厅”
我将国邦交给小鸽子抱去哄睡觉,让午六去准备茶水点心,自己换了身衣服便赶往到花厅,他已经等在那里,一声石青色衣衫被雨水打得湿透,紧紧地裹在身上,狼狈不堪,也不坐,直直地站着,见我进来就疾步走到我面前。
“可是西边出事了?”我紧张地问道。
他嗯了一声,着急道:“军队驻扎在前线一个月有余,赫连阀的士兵前来挑衅好几次,可是原先属于大少爷部下的部属们却差遣不动,因此二少爷不敢贸然出兵。”
“司徒御宇可有危险?”
他沉默了,目光深深地锁着门外,外头是清凉的夜色,一溜雨水沿着檐上的屋瓦滴答落地,残月上窗,平添些许凄冷之色。
我狠狠压着胸口,希望能按压住这过快的心跳,“受伤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严重吗?”。我急迫地往下追问。
王守一收回视线,双眼染上一腔愁绪,连带着声音也有些颤抖,“箭羽离心脏有半寸余地,我出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月兑离险境,军医们正在抢救。”
沉默半响,我觉得肩头蓦然一沉,抬头看他,只觉得视线模糊。
“听着,采秋。”他坚强的声音感染了我,我不由地跟着点头。
“大少爷的部下,都是跟着大少爷南征北战历练出来,大部分都是大少爷的亲信,作战能力不容小觑,目前除了大少爷之外,无人能命令他们。”
我强压住心慌,调整了下呼吸,镇静问道:“要我怎么做?”
“说服大少爷前往西部亲自带兵”
司徒孟泽深居简出且耳根子甚硬,我又同他没有什么交集,如何说服他?况且元帅将兵权交给了司徒御宇,他不落井下石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还会帮我们?
“好”我一口答应下,“王将军一路辛苦,先回去休息,等我消息。”
“不行,御宇那儿可信之人太少,且又受了伤,我要赶回西部去”王守一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叮嘱我道,“大少爷那里就交给你了,务必要让他来西部一趟”
我点头,揪着他的袖子,“王……轻飏大哥,麻烦你帮我照顾他……”
手中一空,他冷冷抽去了衣袖,已是开始不耐烦,“我自然知道,不必你提醒”
看着他的身影在门口消失,我无辜地模了模鼻子,不知道我又哪里得罪了他,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貌似自从燕都相遇之后,他对我都是一副不爱搭理的冰山样,即使我千小心万小心,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中点燃深埋在他心底的火药。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夜深沉,人沉睡,花入眠,我守着一盏孤灯坐在桌边,盯着窗外一袭如水月色,不敢有半点睡意,可是饶是想破脑子,也想不出半点主意。
前些天还收到家书,说自己一切都好,还得意洋洋要我等他凯旋归来,感情这些都是诓我的。没想到前线的形势会如此严峻,可是仔细想想,一切又好似在意料之中。
一声婴啼有如银瓶乍破,划破沉幕的夜色。我暂时放下一腔烦绪,起身来到耳房,听里面声音,女乃娘已经起来抱着小小姐哄劝了。
“孩儿乖,孩儿不哭,不要吵醒你母亲亲,娘亲明天给你买糖糖……”
要推门进去的手顿了下来。司徒孟泽这么多年郁郁不得志,无非是心结未打开,若是助他将心结打开,没准儿事情就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