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未到,太阳还刚路出个头,草丛间的露水未完全消散,我站在白玉桥上,注视着脚下的小河,水流无声,偶尔飘过几片花瓣,捕食的小鲤鱼调皮地跳出水面,激起一声脆响,留下一圈越荡越远的涟漪。
晓风轻拂,花木扶疏,本该十分清凉的早晨,却让我觉得全身燥热,后背被汗水浸得湿凉。
急切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伴随着孩子的啼哭,让我心头犹如藏了一头小鹿,砰砰乱撞。
“来了来了”午六抱着孩子冲我乱喊。
“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午六抱着孩子,往旁边的小树林跑出,孩子的哭声远去,我舒了口气,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后来追来,忙弯腰拿起脚边与孩子襁褓同色的包裹,做成襁褓的样子抱在怀里。
“孩子……孩子……”
待白影儿快要扑上桥头,我深吸一口气,猛从桥头跳入河中。
凉凉的河水让我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忙敛神屏住气,耳朵变得十分不好使,只听见一个凄厉的叫声,紧接着“扑通”一声,接着便是万籁俱静。我手里抓着包裹,在水中呆了半响,直至缓不过气来,才挣扎着扑出水面,却没发现岸边桥上的人影。
难不成也跳水了?五夫人北地出生,只怕不会游泳。
我忙潜进水里寻找,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往下游,终于找到了已经昏迷的五夫人。
她的身子轻盈,腰身不堪一握,再加上水的浮力,我没怎么费力就带着她游到了岸边,将她拖上岸,帮她将落水时呛入口鼻的水顺导出来。
对岸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还有杂乱的叫喊。我招手让她们过来,将五夫人抬到洗心茅舍,静慈师太和瑞香给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不多时,孙大夫来了。
诊完脉,孙大夫开了一张药方,让丫头下去抓药。
“五夫人不慎落水,幸好五脏内没灌入多少水,因此并无大碍,老朽开的是驱寒安神的药,希望帮助五夫人尽快康复。”
“五夫人多久能醒过来?”我着急地问。
孙大夫摇摇头,为难道:“这个要视五夫人的身体状况而定,老朽也不敢肯定,或许中午就能醒来,又或许明天才能醒来。”
静慈师太让瑞香送孙大夫出去,将我叫进了她的禅室。
静慈师太闭眼团坐在蒲团上,手拈念珠,嘴里念念不停,好似在念经。我垂手站了一会儿,往日觉得异常安神的檀香此刻也无法压住我心中的急火,而她把我叫进禅室之后就没同我说过一句话。
双手合十,对着前面的观音像拜了拜。菩萨,您若怜我,请让五夫人尽快清醒过来,请保佑我丈夫和孩子安康,我愿意用我拥有的任何东西与你交换。
“贫尼所求不多,唯一块清净地耳。”
我忙睁开眼睛,对上静慈师太波澜不惊的眼睛,羞愧地低头,“对不起,采秋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师太清修,打扰五夫人静养,请师太责罚。”
“凡事自有因与果,不是因缘莫强求。以前贫尼不执著于这些,但是今天,请你给贫尼一个解释。”
静慈师太语调平和,却在无形中给我了一股压力。我急忙下跪,低头恳求道:“二少爷身陷司徒军营的内讧之中,而西边又有赫连阀咄咄紧闭,能救二少爷于虎狼之地的只有大少爷,但是采秋人微言轻,所以想请五夫人帮我这个忙。”
所以我才设了这个计策,让午六抱着哭泣的孩子路过听雨轩,利用孩子的哭声将五夫人引出来,之后午六和孩子躲起来,由我抱着里面包裹着木偶的襁褓跳下水。司徒孟泽的心结在五夫人身上,五夫人的心结在她未出世就早早死亡,葬身于着河流尽头的孩子身上。将当年的情形重现,或许能刺激她恢复神智。
“对不起。”我的计策虽然能帮助五夫人恢复神智,但是同时也将她从她自己编造的梦中唤醒,再次回到这个残缺不全的世界里,她必定要忍受刻骨铭心的痛苦。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会伤你很深,但是为了我丈夫的性命,我顾不得了,若是你要报复,就报复在我的身上吧
“罢了,这都是命,既然佛祖让你来治她的心疾,必有佛祖的道理。你出去吧,我要为她念经祈祷。”
我走到静慈师太旁边盘腿坐下,恳求道:“师太,我同您一起为五夫人祈祷吧”虽然我只会念阿弥陀佛,但这也是我的心意,希望佛祖能听到我的心声。
静慈师太没有说话,而是闭上了眼睛。我也跟着闭上眼睛,心里一直默念着阿弥陀佛。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房门“啪”的一声被大力打开了,我睁眼抬头。站在门口怒气冲冲的是司徒孟泽。
我转头看了看静慈师太,她手拈念珠,双眼闭合,气神安详,已然入定许久,没有发觉周遭的变化。
看来这场劫是躲避不了的。我认命地起身,走出禅室,睡在内堂的五夫人仍旧没有醒来。
身后的房门被小声合上,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握住我的脖子,钳制得我呼吸不畅。
“我——让——你——不——要——招——惹——她——”
喉咙越来越紧,呼吸都断了,我扑打着他的手腕,这个男人生气起来真的太可怕了。
“信——不——信——我——掐——死——你——”
“司徒大哥,你做什么?”
司徒孟泽的手一松,我顺势滑坐地上,怔怔地看着从床上坐起的白影,感动得无以复加——菩萨终于听到了我的声音,她真的清醒了
“司徒大哥,你要杀人吗?”。
五夫人从床上起来,走过来轻抚我的背,轻声问道:“你惹恼司徒大哥了吗?你干嘛掐你?难受吗?司徒大哥不是坏人的。”
我只怔怔地盯着她看,她发疯时和清醒时的声音完全不同,好像晓风拂过树林,好像露珠滴落湖泊,好像花儿开在春天里,好像阵雨后的天空,圆润、清凉、爽脆,有如天籁,我没见过百灵鸟,更没听见过它的歌声,但是我想她的声音可以和百灵鸟媲美吧。
她这么热衷于追寻各种各样的乐声,殊不知自己的声音才是最曼妙动听的音符。
“你叫什么名字?”五夫人睁着一双忽闪闪的大眼睛看我。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告诉她,她好像忘了很多事情。
“古慈,你醒了吗?”。司徒孟泽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欣喜,又夹杂着小心翼翼的哽咽。
五夫人抬头对着他眨眼,嘴角的笑容有如春天里最娇美的花朵,“我睡了很久吗?我好像还做了很长很长的梦,”五夫人垮下了脸,无措地绕着手指头,“那个梦很可怕,我梦见我成了你爹的侍妾,我梦见我们有了孩子,又没了,我梦见古静出家了……”
许是真的被吓到了,五夫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听得我的心酸痛,一阵一阵地抽搐。
“只是梦,只是梦……”司徒孟泽抓着她的手将她带进怀抱,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不要再去想了……”
“嗯不想了”五夫人换了副笑颜,娇笑道,“今晚我再做一个好梦,把昨晚的噩梦吓跑”
“咦?”五夫人往司徒孟泽身侧模了一下,惊诧地抓着他半截衣袖,“你的手臂呢?你的手臂怎么不见了?”
司徒孟泽正要解释,五夫人已经接着开口,“肯定是打仗时被敌人割断的,让你不要这么拼命你不听,以后要是我们有孩子了,你如何抱他?以后只能当单手独臂将军了呵呵……”
司徒孟泽喉咙一堵,眼睛有一层水雾漫上,只是五夫人没有发觉,她自娱自乐地继续往下调侃,“不过你别怕,我不会嫌弃你的你的后半生就包在我古慈身上,从此之后古慈就是司徒大哥的右手”
五夫人说完又后知后觉地“呀”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脸颊羞得通红,娇嗔着拍司徒孟泽的肩膀,“都是你惹的,你没个正形,害得我一见你也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说着拍拍手起身,“我去找古静去,怎么感觉好久没见她了呢?这个小丫头片……”
后半句话被她硬生生给咽了回去,我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静慈师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
“古静……古静……”五夫人用手捂嘴,慌得不知所措,眼睛不住地在我们三人身上打转,“你们……你们……我的梦是真的?我的梦是真的……”
司徒孟泽跨步上前,眼睛通红,“古慈别怕,古慈……”
“你别过来你们谁也别过来”
五夫人退到墙角处,无助地蹲子,娇美的面庞沾满泪水,整个身子颤抖不听,就像萧瑟秋风里挂在枝头的最后一片树叶,好似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古慈……”
司徒孟泽又上前一步,被静慈师太拦住了。
“大少爷,她刚刚清醒过来,脑子还不清楚,你们都出去等候,让我与她慢慢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