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五夫人到底同安招弟说了什么,那天从洗心茅舍回来,我便去了统娇院。既然到了那里,自然要先去探望二夫人。丫头进去通报,回来的时候说二夫人已经睡下。于是我便去安招弟房里,将五夫人的意思传达给她。
听见五夫人要见她,安招弟的脸当即吓得产白,双手抖得连纳鞋底的锥子都握不住。
她的害怕我是明白的。司徒孟泽心里只有五夫人一个,所以她也觉得司徒孟泽是属于五夫人的,而她就是占了鹊巢的斑鸠,现在喜鹊回来了,她这个小斑鸠不能再霸占别人的窝。但是她这般害怕委实不该,古慈打进了元帅的花轿起,便注定是司徒孟泽的五娘,他们之间是永远不可能的。
安招弟应该是第二天早上去洗心茅舍的,中午的时候我正在整理行装,她过来了,双目无神,嘴角还有牙齿咬伤的痕迹。
我吓了一跳,直觉告诉我五夫人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安招弟为何这般狼狈?
任是我怎么询问,安招弟都没有回答,只揪着手帕嘤嘤地哭,良久,才将脸从手绢中抬起来,又是呆了半响。
“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什么?”我不明白。
“她不该对我这么好……”
我还是没有明白,她却已经起身,失神落魄地走了。
这件事很快就被跑到了我脑后,女乃娘下午的时候闹肚子,连带着笑儿晚间也开始上吐下泻。从出生到现在已三个月有余,笑儿的身体一直很健康,从没伤风感冒,突然间拉了肚子让我有如大祸临头之感,再加上她因为不舒服一直哭,慌得我六神无主。
孙大夫来检查,说是没有大碍,只是因为吃坏了肚子。
女乃娘的体内被检查出含有巴豆的成分,连带着母乳也有问题,笑儿吃了之后,也就吐泻不止。可是才半点大的孩子,断不能喝药的,幸好她的症状不严重,只要饿上一顿清除体内的巴豆,在用干净的母乳喂养即可。
可这是个难事。本来我的母乳就少得可怜,因为女乃娘的女乃水充足,所以还在坐月子的时候我就没喂过孩子,此刻体内早就没了母乳,这会儿上哪儿去找个现成的女乃娘?我只好让厨房做那种又糊又稀的米粥喂她,又让外头每天定时送些羊女乃进来,先将就着对付几天,等到女乃娘体内残留的巴豆全都清除了,再让她吸食母乳。
女乃娘的膳食是从我这里送过去的,向来都是我吃什么她吃什么,唯独每日一盅的羊女乃汤,是我特地让厨房特地给她炖的,不放盐,熬得稠稠的,骚味很重。
午六从外头进来,走到我身边,低声问:“二少女乃女乃,要奴婢去查吗?”。
我将软剑塞回剑鞘,“不用了,免得节外生枝。”
若是真的想要害我孩子,下药的痕迹不会这么明显,这人只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阻扰我西去的计划,这么一想,背后的主使也就呼之欲出。
午六踟蹰了一下,看着我已经整理好的包裹,小心问道:“您……还要走吗?”。
“西部那边不太平,我放心不下,一定要去看看。”我回答道。
易清宁竟然是赫连阀的奸细,这么说来,赫连阀藏在北地的奸细不在少数,司徒御宇此次亲征困难重重,我就算在战场上看他受伤流血,也比此刻在家里胡乱地猜测更安心。
“午六,”我转身,握住她的手,“我身边能相信的人很少,以前还有翠屏,现在只有你了,我将笑儿托付给你,请你保她安康……”
“我会的。”
翠屏是我最相信的人,午六也是,但是她和翠屏还是不同的,翠屏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和她更像两个姊妹,将对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所以我相信她。但是午六,是在半路上跟了我。我相信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没有目的的付出,除了父母亲对孩子的爱。
“午六,别人能给的,我一样能给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午六怔了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庞绯红。
我明白了,她原来是想要一段姻缘。女人一辈子,最终还是要找个男人托付的。她看中了谁?我不由地心一沉,不过谅她也不敢在我面前将这个人提出来。那还有谁?府内除了下人就是少爷,难道是另外两个少爷?
“我只希望二少女乃女乃能给奴婢一笔钱,足够奴婢这一世衣食无忧。”
“不是良人?”我下意识就将这个好奇的问题问出了口,蓦然警觉,脸颊发烫,也觉得不好意思。偷眼看她,好像比我更害羞。
害羞是害羞,她还是接着开口解释了,“良人不是这么好找的,与其盲婚哑嫁,还不如有一笔钱能让奴婢实实在在握在手里安心。”
她真的要比我料想的更加聪明。我很高兴,因为她说出了她的所求,这个要求同时证明了她是个很理性的人。
“好,等我和二少爷从西部归来,我会将你的卖身契还给你,替你置办一处别业,另外再给你一笔钱,保证你一世无忧。”
女乃娘清粥小菜地调养了三天,终于将体内的巴豆排了干净,孙大夫把过脉,告诉我们可以让笑儿吃母乳了。可是为了谨慎起见,我让女乃娘再清淡一天,才将笑儿交给她。
五夫人喜欢这孩子喜欢得紧,只要我一有空,就亲自抱去给她。自清醒之后,五夫人便没再回听雨轩,而是与静慈师太一块儿住在洗心茅舍,说是听雨轩空荡荡的,没有人气,让人觉得害怕,可见骨子里她还是个极喜欢热闹的人。
笑儿的身体好了,我也放下了心,被压了下来的行程重又提了上来,我打算明天就去西部,小厮连马也给我挑好了。
因五夫人喜欢笑儿,而且洗心茅舍也清净,又是由瑞香她们单独开伙,大部分的菜都是从小园子里现摘的,更重要这里因为与司徒孟泽有干系,司徒府里的人一般不敢冒犯,因此我便让女乃娘和午六将笑儿与国邦的衣物收拾好,下午时候就将他们送去了洗心茅舍,将这两个孩子托付给五夫人和静慈师太。
在五夫人的挽留下,我和午六在洗心茅舍里吃了晚饭,又陪着五夫人说笑了一回,及至笑儿和国邦都要困了,才带着午六回来。
今晚没有月亮,倒是有数不清的星星,满天繁星或明或暗,就像洒在筛子里的米粒一样,都说草原的星空最漂亮,不知道司徒御宇今晚能否看见星星。
“二少女乃女乃,那里怎么有火光?”
我顺着午六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小树林里有火苗,忽明忽暗,忽闪忽闪。
“该不是起火了吧?”我说道,往那边走去。
隐隐听见哭声从那里出来,该是有人在这里烧纸钱,这可是犯了司徒府的大忌。
“是四夫人院里的大丫头石青。”午六眼尖,一眼就看清了烧纸钱的那个丫头。
我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出声,轻声往石青那边走去,但还是不小心踩到了树枝,惊动了她。
石青吓得跪在地上直磕头,“二少女乃女乃开恩,二少女乃女乃开恩……”
午六往前探了探头,在我手心写了个“风”字。
我让石青起来,问道:“在府里烧纸钱可是大忌,石青姑娘不知道吗?”。
石青往中间移了移,挡在纸钱和我们中间,低头保证:“奴婢知道,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嗯,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再干傻事。”我接着故作不知地问道,“府内并无人西去,石青姑娘这是烧给谁?”
“奴婢的一个好姐妹难产死了,奴婢是个孤儿,在进府之前承蒙她的爹娘接济,才能存活到现在,所以奴婢想化些纸钱给她,只因伤心过度,就忘了府里的规矩,请二少女乃女乃开恩。”
我呵呵笑道:“你那好姐妹叫‘小风’?石青姑娘莫要诓我,要不然让厨子老五亲自向四夫人解释。”
石青显然被我吓住了,扑通跪下地,“求二少女乃女乃不要告诉四夫人,要不然奴婢一家人都没命了,我都告诉二少女乃女乃,二少女乃女乃不要说出去。”
我使了个眼色给午六,让她扶石青起来。
“厨子老五是奴婢的亲爹,奴婢的娘也是这府里的丫头,原来是服侍大夫人的,大夫人去世之后,接手了书房的活,因为奴婢娘是大夫人的贴身丫头,元帅对娘就格外关照些,却惹恼了二夫人,最后被安上‘偷窃罪’打死了,那时候奴婢不满周岁,家里请不起女乃娘,差点丧命,是门老爷夫人心肠好,买了奴婢去,将奴婢抚养长大,再后来司徒府里买丫鬟,奴婢便从门府到了司徒府,逐渐成了引蝶院的大丫头。”
门老爷夫人就是三夫人的爹娘,那时候三夫人还没进门呢,他们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可真不得不佩服门家人的高瞻远瞩。门家人当初买她的时候,估计是断了厨子老五和她的父女关系,所以厨子老五才对外宣称女儿死了,以至于他们现在无法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