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正一动不动地横躺在卧房中央的地面上,面如死灰,双唇发紫,凌乱散落的头发被一层细密的虚汗粘着紧贴在脸颊上,眼眶向内凹陷,使得布满血丝的眼珠看上去更加突兀起来。大约曾用力挣扎过,脖颈上爆出一道道惊心怵目的青筋,浅棕色的木质地板上也呈现好几处凌乱的抓痕。如此情形,与其说还活着,不如说只吊着一丝气息,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若只有这些,那个叫婷玉的丫鬟大约也不会惊吓致死,其实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青竹的小月复。
姚菁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早见面时候,青竹的小月复分明还很平坦,只这么短的时间却已高高隆起,撑破了原本合身的衣服,薄到几乎透明的肚皮就那么暴露在外,活像一个充饱的气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破掉。
更要命的地方在于,这种隆起似乎是动态的,就在君宇泽强忍着一股恶心看过去的时候,“气球”仍在以一定的速度膨胀着,肚皮上的筋脉、血管蜿蜒如一条条小蛇,随之游走移动着。
一定,很痛苦吧。青竹却紧咬着牙关,自始至终未出任何动静。只是在听见房门倒下的声音之后,有气无力地扭了扭脖子,朝君宇泽两人看一眼,嘴巴张了几次,最终却只是细若游丝地吐了声“大少爷,少女乃女乃”,挂着僵硬的笑容,表情已然模糊,说不出是恐惧、是悲凉、还是绝望。
屋外,可欣与静香在不遗余力地掐架。假若当时再坚持一点点,许就把二姑娘和姑爷拦下了,已经吓死了一个,再出什么状况谁都不能有好果子吃。眼见两人进去好一会子仍不见出来,姚飘渺想进去却是被几人极力劝下了,他可是整个姚府的顶梁柱,任谁出状况他也不能出,只在外面等着便已焦急万分,听得两位姨娘相互抱怨,心中更是烦闷。
欲发飙时,却见姚菁莹被君宇泽搀着出了屋,见女儿脸色苍白,慌忙迎了上去。“菁莹,你怎么样?”
姚菁莹只觉这一步一步的不是踩在了台阶,而是踏在了一推蓬松的棉花上,虚弱地朝姚飘渺摆了摆手,“没事……”
雅芙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午饭后她与姚菁莹两人一同回了清楣苑,只是两人在院门处驻足,姚菁莹叫她先进屋了。本是容易犯困的时候,雅芙进屋没多久便斜倚在榻上打起了小盹儿,谁知睡的深了,醒来见屋里、院里空无一人,倒是吓了一跳,到了外面才知侧院出了事,二姑娘、姑爷早过去了。
她比姚飘渺到的还晚,那时两位姨娘的掐架已进入白热化了,从她们的争吵中知道已经吓死了一个丫鬟,二姑娘姑爷又不听人劝进屋了,光是在一旁听着便有些胆战心惊,此刻见两人走出来,险些喜极而泣。冲上去挽住姚菁莹的胳膊,“二姑娘,可把奴婢急死了”
姚菁莹本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却无论如何扯不开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一旁的君宇泽皱了皱眉,一手将姚菁莹往雅芙那边推了推,另一只手则死死抓在了离他最近的敬若身上。
敬若感受到那股抓力有多大,恰如溺水垂死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禁更加担心起来,一手按住君宇泽的手腕,确认道:“真没事?”
见君宇泽刻意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摇了摇头,姚飘渺不是很确定地望着房屋的方向,“那个丫鬟呢?”
“她,已经……”姚菁莹咬了咬下嘴唇,良久,才很是艰难地吐出两个沉重的字眼:“去了。”顺着姚飘渺的目光向后看了一看,回过头来道:“父亲可否遣散众人,吩咐封了这院子,青竹的后事,只由我和姑爷给她办。”
姚飘渺面上掠过一抹狐疑,见女儿身子虚弱,一副随时都可能晕倒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不一时,人群在各种猜疑中渐渐散去,侧院两扇沉重的大门被紧紧闭上。
回到清楣苑,姚菁莹仍抑制不住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青竹叫了声大少爷少女乃女乃,肚皮接着被撑破了,流出来的却不是各种内脏,而是一面一面闪着寒光的铜镜,只因心脏未停止跳动,青竹呼吸未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可怕的现象在自己身上发生,面上写满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最后的最后,都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痛苦才统统化成了一抹解月兑的笑意,带着一生的爱恨情仇,永远停止了挣扎。
“你说,那是什么东西?”
姚菁莹在雅芙的搀扶之下坐到榻上,手里紧紧抓着一只靠枕,朝斜靠在一张木椅上的君宇泽问了一句,君宇泽面沉如水,思忖片刻道:“我不太确定,看那情形,青竹她有可能是……被人下了降头。”
“啊?”
姚菁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连一旁的雅芙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降头,这种东西对青翊国的百姓来说,其恐怖指数并不亚于龙蛇鬼怪,要说这种东西与龙蛇鬼怪相同的地方,就是一般人听的多见的少,好多人一辈子不曾亲眼目睹,最多只端着几分敬畏的心态把它当成一个传说而已。
而姚菁莹自己,也只是在前世浏览一些网页的时候对“降头”有所接触,多由泰国向外传出,而下降头这种说法在中国台湾会比大陆流传的更广,与之一起被人奉为奇谈的还有巫蛊之术,以及养小鬼。
除却养小鬼的人要与小鬼达成某种约定,种蛊、种降头的人其实在操作的时候就已经往被种者身上植入了某种约束,譬如完成某些任务,守住某些秘密,一旦被种者违反了这些约束,定会遭到万劫不复的报应。
而反观种蛊、种降头的这些人本身,在惩罚违反约束的被种者同时,其自身也要受到一定伤害的,受伤害的程度便与其自身的实力成反比,然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下乘手段。
可青竹作为一个丫鬟进入君府,会有谁,为了什么目的在她身上种下降头呢?这些疑问的答案恐怕要随着她的死亡,而被尘封一段时间了,要想揭开谜团,大概唯一的方法就是静待萧清逸的回信了。唯有知晓青竹的真正身份,方有可能推断出她做这一切的目的。
许是话题过于沉重,三人一时相对无话,使得气氛更加压抑起来,直至一位女子哭哭啼啼进了院子。
来人正是红梅。
姚飘渺想着青竹毕竟跟在女儿身边伺候这么长时间,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她心里一定很受打击,因此从侧院出去便叫人将红梅放了。闹贼之事他已不想再追究了,只希望红梅能陪在女儿身边说说话,宽慰宽慰。
“大少女乃女乃……”红梅已从给她开门的婆子嘴里得知青竹的噩耗,一进屋便踉踉跄跄地冲到姚菁莹榻前,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想说什么却已泣不成声。
姚菁莹不忍地拍了拍她的胳膊,顺势将她揽在了腿上,“好了,谁也不想这种事情发生,可谁也没办法阻止。”
说着示意雅芙将她扶起来,红梅却狠命地摇头,“不不是的,大少爷、少女乃女乃,都怪我,我与青竹朝夕相处,我早发现了不妥却没在意,若能及时阻止青竹,她也断不能一步步错到今天,最终自己做了傻事……”
姚菁莹和君宇泽对视了一眼,目光都是不经意的一滞,原来红梅以为青竹是自杀的,内心才会如此愧疚,这应是姚飘渺的功劳,可能除了被吓死的婷玉和撞开房门的几个小厮,姚府上下都会以为青竹是自杀的。
把青竹的死定位成自杀,说不定过不了多久那几个撞门的小厮便会以各种借口相继被逐出府外,这样虽有失公平,却的确能给姚菁莹他们省了不少麻烦。这样想着,姚菁莹内心不禁生出许多感激。
君宇泽却是另一番想法,蹙眉朝红梅问道:“你说你早发现不妥,具体是指哪些?”
红梅已被雅芙强行拉起来,抽了张凳子在榻前坐下,听得大少爷发问,抽泣着答道:“就是那天晚上,大少女乃女乃坚持不带我们出门,青竹的情绪就很不好,翌日送完大少女乃女乃回来,话就更少了,直到当晚大少爷吩咐我们收拾行礼与他一同赶路,才见她露了些笑脸……当时我与她取笑,一日不跟着大少女乃女乃便不能活似的,不想她说……”
“她说什么?”红梅说到关键处却停下抹鼻涕,姚菁莹忍不住催促一句。
“她说不是不跟大少女乃女乃便不能活,是不去姚府就只能死”红梅收好帕子,继续道:“当时我见她神色严肃,只以为她是顺着我的话故意吓唬我的,啐了一口便没当真,可路上我与她共乘一架马车,发现她时常走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她,她却只是苦笑,还好几次问我怕不怕死,问我人死了到底会去哪里……”
说到伤心处,红梅以手掩面,再次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