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个人在临死前的一段时间,内心是会生出某种微妙的预感,姚菁莹仔细回想自己那时候,虽说已不是头一次遭遇劈腿男友,却唯独那一次分手后的情绪起伏最为强烈,除了没日没夜地对着电脑,似乎也曾在某些瞬间迸出“活着多没意思”、“死了会去哪里”这种无聊的想法。
如今再回头看,还真就找不出那男的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她豁出一条命去为分手伤心。会有这种心态,除了“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以外,其实当时的状况更符合另一句俚语: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疯狂。
所以青竹对自己的命运早有预感,才会做出那些疯狂到完全丧失理智的事情,并以那样平静的姿态来承受一场惨不忍睹的惩罚么?思及此,之前对她的种种恼怒,种种怨恨,仿佛也随着斯人的离去而变的风轻云淡了,只念着她往日的种种好处,以及对自己的照顾,更与红梅一道抹起了眼泪。
啜泣一阵儿,红梅又忆起青竹身体上的一些异常,大约半年前一同被君府买下,青竹的健康状况好像就不怎么乐观,经常在做事或闲聊时候毫无征兆地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定好咳到面颊充血、青筋暴起的地步才肯罢休,厉害起来更是直捂着胸口喘不上气。
因青竹一直在人前强撑着,姚府上下才很少发现有什么异常,只有红梅在不经意见碰到过几次,也多以为她先天身子不好,有哮喘一类的病症。何况每次询问起来,青竹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再说只是这样咳嗽,虽比常人多受了许多罪,倒真没出现更严重的情况,本就不是什么细致之人的红梅也就没大放在心上。今日突然收到青竹的噩耗,着实震惊不小。
待红梅说完,姚菁莹不着痕迹地跟君宇泽交换了下眼色,心中更有些相信他的“降头”一说,若真如此,也许青竹到姚府后如此的急于求成,并非自负,也并非鲁莽,只与下降之人的约束有关,也许当初约好完成任务的时限就快到了,索性都是没命,她才豁出去赌了一把。
想到好好的一个妙龄少女却以这样残忍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一时有诸多感慨。而红梅到现在还以为青竹只是因身子不好而导致的心情不好,原本压抑久了,到了姚府又怪事一桩连着一桩,郁结无处抒发才有了轻生的念头——真是单纯的有些过分。
想着若把事情的真正始末告诉红梅,那么对她来说,自己并不会比给青竹下降的人善良多少。算了,就让她活在自己编织的理想世界里,不管世界之外是怎样一番惊心动魄,她且独自享有那份简单,也未尝不是好事。
红梅先被关进柴房,后又接到噩耗,虽经过雅芙的一番安抚,情绪却仍不稳定,赶上侧院也被姚飘渺下令封了,姚菁莹便叫她今晚留在清楣苑,也可让雅芙照应着。
用晚饭前,三位姨娘、以及敬若、敬旻两口子先后过来清楣苑探望,确定姚菁莹二人无事后,无不感慨世事无常,叫他们宽心。姚飘渺则先遣人给婷玉的家人送信,顺便捎了笔银子,打算过两天与青竹的后事一起操办。之后果然列了个名单,吩咐将撞门的几名小厮从姚府内部的人事编制里除名,要么派到远离善国城的地方,要么分个终其一生也没多少机会与外人打交道的差事,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于是整个姚府在无所预料的时候受到一场不大不小的灾难洗礼,又在无所察觉的地方快速恢复平静,这一天晚饭是在各自院里用的,到了掌灯时分,偌大的院子笼罩在一派祥和的夜幕之中,谁也不愿深究这祥和之下到底暗藏着怎样的汹涌。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候,姚飘渺出门之前对家中事务做了具体交代,真的很具体,三位姨娘嫁来之后还是头一次听他这么啰嗦,面上恭恭敬敬地答应着,眼底却都隐者一抹善意的嘲讽。挨个叮嘱一番,依依不舍地逗留了近半个时辰才上马启程,告别时又盯着姚府的匾额发怔,众人都看出姚家老爷脸上多了份较之往常所未有的悲壮和凄凉,大约姚府出了事,表面波澜不惊的他,其实也多多少少有了些变化。
按着当地的风俗,两日后婷玉和青竹分别入棺,再三日,整件事情似乎随着两个丫鬟的入土为安正式淡了下来,日子被掀开崭新的一页。
这期间,信鸽从君詈城捎来两封信件,一封是杨凤仪的,说枫二爷看见回执的账单后确实吃惊不小,还特地把他发愣的样子详细做了比喻,让姚菁莹更加容易想象,也更能深刻地体会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胜利感。然玩笑归玩笑,知枫二爷未曾松口,当下重新列了份账单,叫杨凤仪与之第二次谈价,这一回自比上次靠谱不少,相信这笔交易谈成只是时间问题。
顺便让君宇泽捎了封家书回去,简单向叶凝凤描述这边的情况,向她报了平安并说明暂时不便回去,只捎了青竹的消息,对她的真正死因,以及君宇泽受伤的细节却只字未提。
第二封是萧清逸的回信,不能不说这是一种讽刺,当初是抱着“知己知彼”的心态托他查一查青竹的底子,转眼当事人却已长眠地下,再拆开这封信的时候,却在想着能否以此为切口替枉死的青竹讨个说法了。
让姚菁莹感到出乎意料的是信很短,短到只有寥寥几行字。大概说青竹的底子很干净,十来岁开始便被人伢子收了,辗转卖于青翊国的各个朱门大户。若硬说有什么特别……她是个棺材子,打从一降生便被人收养,长期寄人篱下的生活养成她相对孤僻的性子。
十岁以前似乎还经历过一段几近非人的苦心志、劳筋骨,其武功在女子中算中上乘,甚至超越了当今江湖上能叫上名号的几位高手,却从不轻易出手,又善于掩饰,因此很少有人知道。
姚菁莹读完,一边递与君宇泽看一边嘀咕,“可惜了,萧公子信上并未提到是谁收养了青竹,这很可能是条重要的线索”
心理学说,要想准确分析一个人在成年之后的种种行为,都必须以其童年时候的生长环境作为主要参考资料。譬如一个人童年时候经常在犯错后被关在小黑屋里,长大后多多少少地会有一些幽闭恐惧症,若从小得不到父亲或母亲的爱,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对象则一定是以父亲或母亲为标准来物色的……
而青竹的非正常死法已经让他们产生了诸多怀疑,几乎已经确定她掩饰身份潜入君府,跟在大少女乃女乃身边做丫鬟,以及擅闯展眉苑、给红梅的早饭里下毒,这一连串的行动都是有人从背后操纵的,而这个人的目的,正是青竹处在生存和死亡的临界点上,迷迷糊糊说出来的——玄水令
那日他们推倒卧房的门,青竹只叫了一声“大少爷、少女乃女乃”便闭了嘴,直至肚皮被撑破,铜镜陆续从里面淌出来,最后的最后,被痛苦逼的丧失了意识,多半是出于本能,嘴巴一张一合的念念有词,他们一遍一遍的仔细辨认,才听清了青竹所念的,正是青翊国初建时期,随苏晓媚一起消失在人间的“玄水令”
原来时间过了这么久,各方的有心人仍没放弃对它的寻找。
君宇泽搁下信纸,若有似无地叹了声,既然拜托萧清逸去查青竹的底子,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都应知那收养人是个关键,之所以未提到,怕不是疏忽,而是的确查不出来。
如此,若想抓出青竹背后的推手,探明他的本质目的,这条路子基本上已经到此为止了。
姚菁莹见他脸色黯淡,不由懊恼起来,“看样子,对方还是一条城府很深的狐狸,不好对付。”
君宇泽面上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微勾着嘴角道:“不好对付,不代表不能对付。”
“嘎?”姚菁莹听出他的画外之音,顿时喜形于色,“莫不是你已掌握了一些重要信息?”
君宇泽沉吟片刻,淡淡“嗯”了一声,眉宇间写满了思索。
原来当日目睹青竹的情形,君宇泽便猜测她是被人下了镜子降。镜子降是诸多降头中的一种,大体操作方法是在目标不知情的情况下哄其吃下一些平常爱吃的东西,同时植入某种约束,一旦目标未在约束的范围内圆满完成任务,便要承受青竹当日所承受的痛苦。
本来镜子降要以骗人吃下东西为前提,并非十分高明的手段,却需要目标对下降人有着十分的信任,因此君宇泽推断,给青竹下降的多半是熟人,甚至很可能是至亲。再结合萧清逸的回信,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断定下降的正是青竹的收养人,却也有了十之八九。()